《江水》第十四章

雨后江南

        丰铭义除了出门有事，也有找借口出去玩的时候，比如去彰文大伯家里听传声机。丰彰文在鬼子投降后就马上买了一台传声机，说如果之前有这个洋喇叭，鬼子宣布投降当天就晓得了，也就可以想办法避免和鬼子交火，他老子丰佳梁就不会死，红石矶也不会被炸被烧。自从买了这个传声机，铭义就隔三岔五的过去听，当然，大多都是乘彰文大伯不在家的时候，由铭恩偷着开的。丰铭恩是丰彰文次子，比铭义大三岁，小时候都一起打野玩的，让他开个传声机那不是轻松一句话么。比如昨天，铭义去丰彰文家门口绕着瞄了一下，见大伯不在家便钻了进去。铭恩母亲见铭义鬼鬼祟祟的进来，便笑道：
        “铭义，想听就大大方方的进来，你大伯还能不让你听？”
         “嘿嘿，我是怕吵了我大伯”
         “吵什么呀，不吵。他今天上午听了里面讲话，自己乐得又是唱戏又是喝酒，傻子一样，我还嫌他吵呢”
         “哦？什么好事呀，大伯这么乐？”
         “听讲，是毛先生和蒋委员长签了什么协定。听你大伯讲，以后不会打战了，我们平头百姓真能安心过日子了”
        不打战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难怪彰文大伯乐得唱戏喝酒呢。
        今天吃过晚饭，铭义和翠儿调笑了一会，便又想去彰文大伯家听传声机。刚出门，却听彰文大伯在不远处和阮家旺族长打招呼说：
         “家旺兄弟，拦圩终于动工了，恭喜恭喜呀。诶，你这急火火的去哪里呀？”
         “彰文大哥，我正要找你呢。你先别急着恭喜，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看把你急的，什么事？”
         “有人听你们丰家狗子讲，刚上任不久的县长又被撤了，你晓得不晓得？”
        “这个狗子！我听是听讲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估计他还是从我嘴里听到的吧。昨天我不是去乡里开会嘛，是乡长亲口讲的。他讲县长贪污还勒索受贿，尤其在接收的时候大肆侵吞、转移资产。他之前倒还安稳，现在依靠的后台倒了，原本争斗的对方就联合本县议员们参他，经上边来人查实，就把他赶下了台”
         “哦，是这么回事。诶，你有没有听到更细的？比如他侵吞了什么、贪污了什么、勒索了谁的钱？退了没有？”
         “这个...乡长纽讲，可能也是不太清楚吧。我也纽个着实的人问，也懒得管那些狗肉账。这年头的官，呵呵，你晓得的，纽捞纽贪的才是稀罕物呢”
        “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是个官都想贪...诶，接任的县长也到了吧？对前任的事情有什么讲法？”
         “听讲县长位子还空着呢，暂由民团团长代理着。估计新的也快到了吧。嗨，只看见争食的猪，钮看见等猪的食”
        哈哈哈，一阵大笑，两个族长便在笑声中拱手道别了。
        没有打听到更具体的消息，阮家旺提着的心不但没放下，反而更忐忑了。他倒不是为那个县长位子操心，而是担心两股人争斗会殃及他的拦圩大业。如果后来的县长有个反复，来个后人不认前账，他就真的撑不住了。不过，担心归担心，拦圩的各项筹备还是不能放松。眼看着江水落了，要是落得快又诸事顺利，他就可以大干一个冬春，到明年发大水前就能有个圩坝的样子。这天刚吃过中饭，阮家旺正指挥几个汉子在给拦水坝放标志线，却见一队兵跑着过来了，领头的副官大喊：
         “什么人！军事禁区动土，不想活了？！”
        阮家旺一愣。他从放消息到勘测到现在动土，算算也有不少时间了，吐屁兵这会儿才提军事禁区，难道之前不晓得？不晓得他阮家旺已经拿到县政府的文契？不可能吧。阮家旺本就心里不踏实，现在被这些兵们如此一叫，心里就更加觉得不好了。好在手里有文契，你个国民政府的兵总不能反着国民政府吧。他想着，便赶紧陪着笑脸迎过去说：
         “哎呀呀，老总们过来也不打个招呼，搞得我一点待客的准备都纽。来来来，快来这边草地上坐一下，我这就让人倒茶拿烟来...”
         “哦，是你阮族长啊。烟茶就不必了，兄弟我军务在身，奉命过来通知你。你擅自破坏军事禁区水土，本来是要立即拿下送办的，看在你是我们营长的朋友，就给你留个面子。现在正式通知，立即停止破坏并赔偿军事损失。那个那个...至于怎么赔嘛，你找我们营长就知道了”
        阮家旺一听就愣住了。破坏军事禁区？这是怎么讲的。阮家旺解释说，鬼子都被赶回老家了，怎么还是军事禁区？副官便立即瘟着脸道：
        “你的意思，我们在这里是吃干饭的咯？亏你还是老板还是族长，天天说剿匪，你以为是剿江匪呀！鬼子走了，共产党还在，所有驻军的地方都是军事禁区，四周水面都是！”
         “这个...这个，我有县政府的文契呀”
         “文契？县府的文契算个屁呀，能大过防共产党？我们早就知道，你那张狗屁文契就是贿赂前任县长搞来的，不追究你已经很客气了，还敢拿出来犟嘴！”
        内幕已被人摸得一清二楚，阮家旺一下就软了瘫了。勾去了这么多钱，忙了这么长时间，到底还是被人瞄上。他知道贿赂官员的罪名，不敢再提文契和花了多少钱的事了，只能求。俗话讲，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到了这个时候，讲理就是给瞎子点灯，弄不好还会激怒这帮兵痞。阮家旺去别墅区找“图营长”，恰好遇到丰彰文也在这里和涂丕斌图营长扯皮减免税的事。阮家旺赔小心求情，丰彰文见是这么回事便也帮着恳求。可是图营长根本不吊他们，只严词厉色要阮家旺赔偿军事禁区的恢复费一千大洋，说这还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不然就要法办了。阮家旺唉声叹气又一筹莫展，想着既然是政府军队嘛，总是要听从政府的。他手里有县府文契，虽然暗里行了贿，但政府也该帮他讲个公道话吧。想到这里，他的信心又有了些，便要动手写个说明状子送到县里。写着一路来的心酸经历，阮家旺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便后悔当初纽和丰家人一起办这事。现在走到这一步，差不多就是死巷道了。
        阮家旺越想越怄气，写不下去，五心烦躁的坐不是站也不是。正在这时，尚记搬运行老板急匆匆气呼呼来找他告状，说和三江搬运行根本不听你阮会长的话，耍霸道把我们的人还打伤了十多个。
        原来，红石矶有和三江与尚记两家搬运行，光复后因争抢客源经常发生纠纷。最近这段时间，因阮家旺没空及时协调，便导致现在两帮人群殴，伤了一二十个人。事情闹大了，且工人多是本地周边人，要是两边再这么闹下去或许就要出人命了。阮家旺现在是坐在烈火堆上，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扯狗皮的事，便立即召集商会开会。他见丰彰文到了，便开门见山道：
         “我不能再干这个会长了，请诸位重新推举一个吧”
         “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嘛，不到一年呢，怎么突然要辞职？”丰彰文说。
         “见笑见笑，我都纽脸提了。拦圩的麻烦事都理不清，哪里还有精力管商会”
        “商会又不是天天有事麻烦你，挺过这一阵，拦圩的事一顺不就可以了嘛”
         “讲得轻巧，事情不在你头上吧？”阮家旺指着丰彰文笑道：“你也不要和我扯皮。当初我是讲过给你代一年，可现在不是纽办法了嘛，你可不能耍赖皮见死不救！各位”阮家旺又看着大家说：
         “大家都理解理解我吧，要不是遇到大麻烦，我是那种做事半途丢的人吗？再选一个吧，就算帮帮我了”
        话讲到这一步，在座的也不好意思再勉强了。情况明摆着，选举也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心里清楚得很，自然而然就选到丰彰文头上。丰彰文还想推辞，却又怕阮家旺误会，也只得继续接下这份差事。从心里来讲，丰彰文也不想红石矶的商会会长让外来人做。
        丰彰文就任商会会长后，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搬运行的麻烦。搬运行对红石矶商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仅仅是上下货，还要让外地货主和船主们放心、舒心、安心，使他们都心情舒畅的来红石矶挣钱。丰彰文决定采取雷霆手段，便会同几个商会理事，将两家搬运行老板找到一起，明确宣布，鉴于两家搬运行水火不容到群殴伤人，商会决定他们两家合股，哪家不同意就请撤出红石矶码头。此言一出，和三江的张老板就不干了。踞码头吃饭的，本来就是靠狠靠横，而这张老板又是个狠人中的狠人。他心想，以前给商会几分面子，那是因他外地人，与当地政军两界还没搭上关系。现在不同了，他在东流县找到了靠山，又笼络到红石矶的驻军涂营长，干嘛还把一个小镇的商会放在眼里？张老板不等丰彰文讲完，便猛的站起来，怒目斜脖子说：
         “你们想强拉婚配吗？！说到哪里都可以，我们搬运行不受你们商会管。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饭，你们议吧！”
        张老板说着就一甩手走了。他这一甩手，几个理事就都尴尬了，便看着新会长丰彰文。丰彰文也不搭理谁，只是看着张老板后背，冷哼了一声道：
         “有种，那就走着看！”
        张老板也知道，商会既然讲了就肯定不会干休，第二天早上便亲自到码头上。到了上工时间来了几个工人，再等了会儿，竟然再没见人影过来了。这才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啊。他心下大赫，知道一定是商会捣鬼，便赶紧派这几个人回去，去看去催，去问问其他人都什么情况，骂道：“妈的比，都死了吗！”好一会儿，去的几个人都回来了，异口同声的说：
         “辞工了，都辞工了”
        这里话音才落，又有人来报，几处房东都在找张老板，说要立即收回租出的房子，隔日没搬出的，里面的东西全甩到大江里。这边还没落定，船主又上前说：
        “张老板不好意思哈，货主讲了，他的货让别人卸载”
        张老板一听正要开骂不守信用，其他几条原本给他卸货的船主也过来说了同样的话，他这才一下急出冷汗来。没想到商会用了组合拳，看来这事真有点麻烦了。他想了想，便忍住气，发狠一跺脚就赶到乡里。乡长听说是惹到商会，那不就惹到丰家阮家了嘛，便两手一摊道：“亏你还是闯码头的，不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吗？又不是反对蒋总统的大事，你这事嘛，我也无能为力了”。张老板肚子里把乡长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借了电话就往东流县府打。哪知道，他这里还没说完，电话里就发了脾气说：
         “我不是你看家护院的！人家商会又不是为自己谋利，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你不好言协商，竟敢和人家蛮横顶撞，不整你那才是傻瓜脓包呢！”
        他准备找涂营长，想想还是算了。一帮兵痞子，十有八九不会为了一个外地人得罪地头蛇。单枪匹马呀，武的是鸡蛋碰石头，文的又被堵死了路，张老板彻底认输认栽了。他回去找到丰彰文，赔了礼道了歉，说自己一时糊涂没有从大处看，现在想明白了，完全赞成两家合一家。丰彰文斜眼看他一下，说：“张老板，你不觉得现在讲这话迟了吗？你是外地人，我红石矶从不欺负外地人。要你们两家合股，本来是为你们两家和气生财，可是你以为有了硬靠山，竟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能讲什么？俗话讲，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欺负你，也不会惯着你，你赶紧离开红石矶吧。放心，我会让房东们宽限你几天，你搬你的财产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事情落到这一步，张老板就是再怎么狠怎么恨，都已经没个屁用了，便转而求道：“丰会长，你也是知道的，搬运行里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撤走搬走就是老母鸡打死了卖呀。求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下家买主，便宜就便宜点。我离开，把搬运行转给别人吧”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自己找下家，如果有人乘机不讲良心推下坡车大刹价，你再和我讲，我给你做主”
         张老板的和三江搬运行以公平价转了手，接手的老板立马按商会要求合了股。如此一来，红石矶就有了一家股份搬运行。两个股东，一个管外一个管内，分工明确。为了防止垄断市场欺行霸市，商会按照之前两家的搬运价格再结合市场情况，对搬运收费等做了具体规范，如果超出规定价格就罚款修建码头、整理街道。

那年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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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南

那年的那年 发表于 2022-6-10 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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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南

那年的那年 发表于 2022-6-10 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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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天下

好文接地气，这红石矶是东至哪里啊

雨后江南

就在东至县的长江边，只是不敢亮全名真名，担心有人对号入座

清溪一株柳

据说，小镇出了败家子，世上再无黄石矶。

龙雨

拜读了

雨后江南

清溪一株柳 发表于 2022-6-15 11:34
据说，小镇出了败家子，世上再无黄石矶。

让后人记住这个千年历史的江南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