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熬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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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每年冬天，每到过年之前，父亲都要先熬糖做饴糖，就是糖巴，陈田人都叫糖稀。
      听父亲说，那天准备熬糖了，家里人都高兴起来，尤其是我，大人们都齐动手，父亲准备熬糖的柴禾，奶奶准备熬糖的大米，母亲准备熬糖的麦芽。
      父亲告诉家里人，要把放在西厢房窗前晒场上的粗柴锯一锯了，锯上多大柴堆头，父亲说了算，这是为了生大火熬糖，锅笼里烧的柴用。粗柴中除父母亲平时劳动，从山上拣的烂松树烂杉木烂槠树外，许多都是我星期天还有就是放寒假后，和村里的同伴还有哥哥姐姐们，去来龙山团栾尖砍下来的。冬天的早上天气真冷，下着厚厚的霜，上山的路踩的滋滋响，在没有吃过早饭的天朦朦亮早上，拿着昨天自己找为杰哥磨的大弯刀，有时拿着小斧子。先走过背屋柏树下，爬上来龙山，再走过来龙山背后的茶棵地，来到团栾尖山底。来龙山到团栾尖的路都是在南面，路上结霜一天比一天厚，都是化不开的山路，一条黑呼呼的又是山壕垅又是山脊路，直到团栾尖山顶。团栾尖海拔八百米，翻过山顶过去就到牯牛降人家，这里是陈田人平时砍棍子柴很少到达的地方。山上除生长着檀树、枫树、桦树、刹树、青冈栎树、结栗子落叶树外，到处都是刺和灌木丛。这些落叶树木又粗又高大，棵棵阔叶树干都是用两个手掌，握不过来粗。爬上弯弯绕绕的山壕垅路，来到团栾尖砍粗柴的地方，找到一棵粗柴树，要花费好长功夫。拿大弯刀砍开粗柴四周的刺和灌木丛，要先注意砍倒粗柴倒后的方向，又要容易整理枝丫，更要容易拖到团栾尖壕垅的路上去。在那边砍粗柴往那边倒，不然粗柴砍倒后，裂开变成两大片，遇到长得七歪八倒的粗柴，怕砍倒后倒在岩石下，就先砍藤，用藤先拉住。有些砍倒后的粗柴驾在其它树上不下来，就用吃奶的力气抱住粗柴的根脚往另一个地方拖，还有的粗柴上面挂满了刺，砍倒后再钻进刺棵里，把树枝丫砍掉再拖。用大弯刀口砍不进的粗柴树，就用小斧子先从两边斫进深槽，再用大弯刀砍伐。一根粗柴砍到后，都是斜着拖向团栾尖壕垅，从团栾尖壕垅驮往来龙山茶棵地，又驮到来龙山前壕垅的路，砍一根粗柴驮回家已经过中午饭时间，回来才吃饭，早饭中饭一起吃。
      看着门口边晒场上天天多出来的粗柴禾，许多喜欢在晒场边玩的人，在父亲面前夸我人小有用。奶奶更是在父亲面前夸我有本事，父亲的心理不在意我会劳动，奶奶看出了我在用自己的劳动向父亲证明什么，心疼我不能说什么，又阻止不了我。看着我惧怕父亲的眼睛，还有“讨好”父亲的眼神，知道我努力劳动想得到父亲的肯定，但父亲总是不置可否。奶奶心疼我倔强着非要去砍粗柴，一边盯着到团栾尖砍粗柴的人回家没有，总是在看到有先到家的砍柴人后，打听到说我还在来龙山的壕垅拢柴，就两个小脚走上来龙山。走在崎岖的黄石子盘山路上，奶奶的两个脚崴来崴去的，爬上围着壕垅的盘山路，一边不停喊我，喊到我，又帮我找钻进壕垅旁树林中的粗柴，找到了，和我一起往山下拖，拖到壕垅路边，又不要我驮。奶奶自己驮在肩上，放到晒场边的柴禾堆中，总不忘在大家面前说上几句看似鼓励我的话，我至今记得奶奶说的几句话：“砍这么粗的柴，我都驮不起，大佬人都难驮，不要驮伤了，以后砍细点砍短点。”接着又说：“还是去读读书吧，省得你DaDa（爸爸）骂，总比砍柴好些。”奶奶似乎看到我砍柴，是为了逃避父亲逼我读书的想法。我心中不想读书，让奶奶左右为难，奶奶不知道我不想读书的心思，父母亲都不知道我不想去读书的心思。
      遇到冬天不好的天气，父亲早早起来，一个人拿着锯锯柴，有时看我起来了，就喊我帮助他拉锯。把粗柴放在木马（一根细短木插进二根粗短木交叉点）上，我蹲在父亲面前，在木马的另一边向下拉锯。父亲向上提锯，又告诉我：“向上是提锯，看到锯木灰少，向下用力拖锯是锯柴，产生很多锯木灰。”意思是叫我用力。我每次向下都用上浑身的力气，父亲看到我锯累了以后，就把锯交给我站在上面提锯，他蹲了下来。我这才知道站上面提锯也累，父亲只好帮我往上推锯，减轻我提锯的力气，看我累了，又和我换了过来，一大清早，父亲带我就锯上一大堆粗柴断子。在我歇息之余，父亲回家拿起斧子，把事先准备劈柴用的垫木搬了过来，放在脚边粗柴堆旁，就劈起粗柴来了。粗柴断子斜放在垫木上，父亲举起斧子一下子劈下去，粗柴就分成两半，再劈下两半柴，就变成了四片柴。我想学父亲劈柴的样子，半握着斧柄，吃力的把斧子举过头顶，但斧子落下来总是没有力气，又老是劈不准园园的粗柴，斧子飞向一边。父亲让我劈了两下，怕斧子从我手中飞出去，就又从我手中接过斧子。只有遇到纹理又松散又粗的松木，父亲才又让我试着劈柴，我把松木断子，靠在垫木边站起来，才容易劈开来分成两半。从山上砍的檀树，结栗子树，刹树还有枫树等都是坚硬纹理粗柴，我只好望木兴叹，只能看着呆在那一动不动，等父亲来劈。
      人们都不喜欢锯柴，其实功夫都在锯柴，锯柴时间长，拖着锯总是做单纯重复的动作。父亲做的锯不适合一个人用，不是那种农村木匠做的锯，锯身不长，锯齿倒向一个方向，锯条锁紧后，锯身偏向于一边，一个人用锯时，可以锯条正向向下，压住锯条锯木。我家的锯要俩个人拉，锯身正，锯条也正，锯齿正向，锯身在锯的过程中可以左右摆动，锯身平拉能锯，上下提拉也能锯。父亲说：“前面那种锯是“懒人”家用的，一天锯不到两根柴，我们家的锯是勤快人用的。”事实是，我们家的锯要俩个人用更快，有时我不在帮助锯柴，父亲就喊上站在旁边的人，上来帮忙拉锯。天天晚上到我家火炉边玩的人，站在晒场边，就走上前帮忙拉几锯，父亲做我家的锯，似乎是专门为帮忙锯我家粗柴的人而做。许多人喜欢看父亲的劈柴动作，住在晒场四周的人来看的最多，劈柴的时候，许多人你一斧我两斧走上前去，不要别人喊，都想上来练练身手，帮助父亲劈上两下，金炉哥来了，为杰哥也来了。劈好的柴全部堆放到老屋后门，桃子姐家房子的屋檐下，两丈宽的屋檐下粗柴堆到一丈高以后，父亲就说粗柴（做糖做豆腐做米酒也烧）劈得差不多了。村里许多人，看见我家粗柴堆得高以后，就都知道我家准备熬糖了。天天从后门去厨房的路就在粗柴堆下面走过，我多么想这些粗柴堆快快拿走完，又快快燃烧掉，变成一块一块的糖巴。终于等到这一天，也许是做生产队明天的事还可以兼顾做熬糖的事，父亲晚上就和奶奶母亲打招呼。我似乎也听到了，没有听到的话，奶奶总是有意无意说出来，故意告诉孩子们，我听得最清楚：“明天要熬糖啦，有糖吃了，今晚早点睡，明天熬夜吃糖。”
      我知道明天要坐到下半夜了，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似乎熬糖用的力气越来越小了，蒸米饭，舀糖水，滤糖渣，拔糖切糖，越来越花费的时间变长了。我不知道这些，就高兴的是到深夜，总能看到奶奶把锅中的糖锅巴铲起来给我吃一点，剩下的奶奶藏住第二天给我吃。父亲在拔糖的过程中拉下拔糖棍上一小粒糖稀（巴）塞进我的嘴里，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刻。我知道过年要来了，我有糖吃的时候开始了，而这一天，我不知道从每年的何时起，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而这一年，又不知在那个年的等待中，不觉奶奶父母亲他们都变老了。

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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