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贵族——纪念辛育京女士诞辰一百周年

周一弓

  怀念贵族

                                       ——纪念辛育京女士诞辰一百周年

        从古至今人们敬仰贵族精神推崇君子风范，但现实中这种德才兼备有社会担当，不屈服于小人不被世俗干扰的文雅之士和谦谦君子有吗？除了书上和历史介绍上见过，生活中真的少有，我的母亲辛育京女士应该算得上一个。这不是生而有之的，而是后天逐渐形成滴。母亲生于1925年，是新旧文化更替的时期，民间男尊女卑仍很重，所以我称母亲为贵族（而今也可以叫君子了，但旧时对男子才称君子）。我觉得母亲是由于经历了多次变故才一步步被塑造成滴。

       第一次变故是外公的去世。太湖辛家生意做得大，在北京做生意时和北京的姑娘成婚并生下了母亲，故取名辛育京。可在她十二岁时外公因肺痨病去世了，外婆没有再嫁，而是顶住压力从家族中分出，靠变卖家产供母亲读书。从此孤儿寡母的日子让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母亲尝尽了世态炎凉，这也成就了她不仅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安庆女子中学，而且还学会了独立生活，可谓超出了同龄女子的能力。

      第二次变故是家族的覆灭。辛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自然被新政权镇压了，好在母亲家因财产所剩不多且已分出家族便没被镇压，但地主身份使她们在社会备受歧视。母亲终归是见过世面的，这也使得她格外能自强自立，加之骨子里仍有当年“大小姐”的傲气，因此与众不同颇有风骨，由于经历过苦难，故特别同情弱者。

      文化大革命是我们家的分水岭。首先是外婆宁死不甘屈辱投河了，有人说这是以死对抗革命，要把尸体拿来批斗，母亲痛不欲生（以至后来每每想起都暗自流泪）。接着是要把我们全家下到农村去，幸亏有人帮忙说话才没有，而是下到了乡村学校。这反而使母亲学会了种菜，我们也学会了上山砍柴下河捕鱼抓泥鳅。

       母亲到哪都不改本色，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大小姐，不畏惧艰苦的环境，一切靠自己。她的坚忍不屈也拖垮了她的身体，病后打庆大霉素又损伤了神经组织，不仅走路困难，还时常天旋地转不敢睁眼，真是雪上加霜。但母亲没有被病魔击垮，她一边积极治病一边仍尽量坚持干活做事。她认为这样不仅有利于身体的康复，而且能锤炼人的意志，能塑造本真的灵魂。看得出来，母亲骨子里是还是高傲的。

      解放初期教师紧缺且水平不高，上级常常组织教师培训，母亲总是被请去当教员。后来听一参加过培训的退休老教师说，那时母亲气质高雅谈吐不凡还平易近人，是他们的偶像。虽觉得这是会说话者的美言，但我还是有些相信，因为母亲一直是这样，就连病在床上还要认真洗脸梳头，衣服有点脏有些皱巴都不行，要弄整洁。

     在我心里母亲是有责任感不畏强权且无私的人。听父亲说 文化大革命时一次上面要母亲揭发一同事的反党反革命言行，否则将以同罪并增加包庇隐瞒罪论处，母亲不惧恐吓一口否认，面对母亲的坚定无畏他们只得作罢。后来我们两家成了最好的朋友。还记得在官港时一次深夜突说水库要破，父亲冒着倾盆大雨带人上大坝抢险，母亲让我们往后山转移自己却不见了，原来母亲丢下我们跑去领着另一位老师的孩子往后山转移。之后母亲说那位老师因事当晚不在家，如果没人叫醒他们带着转移，大坝一破必丢性命。

     母亲是教师，家里孩子都在她班上呆过，最差的桌椅肯定是我们的，和同学闹矛盾不管对错那也一定是我们的错，好在回家后能得到她的安慰。母亲总是叮嘱我们要多反省，要做一个有良好三观品行端正的人，那要求真的很苛刻，但这并不影响她温柔母亲的形象，因为我们能理解这些，谁叫你们的父母都是教书育人的教师且成分还又不好呢。就后来我们成家了，不论是媳妇还是女婿，一旦两口子争吵挨骂的也肯定是我们，事后她只会解释说：“争吵到让我们知道了，说明你们没处理好家事，何况我们也只有批评你们的权力”，这话虽简洁却充满原理。

      时寒冰认为中国自宋襄公后流氓文化便逐渐战胜了君子文化，《沧浪之水》中的池大为是当今现实的真实写照，脱离实际的精神贵族似乎成了一种理想。但大家都觉得做人还是应堂堂正正要有底线，起码应无愧于心吧。于今像母亲这样接地气的有独立意志不畏强权有君子风范的人真的不多啊（虽然有点令人悲怜）。真希望社会环境能支撑贵族精神君子风范，能使所有人都可以昂首直腰凭本事做人做事。

       如果母亲还活着今年正好一百周岁，我怀念辛育京女士——我的母亲。

                                             一弓2025.12.18.于巢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