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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的国学教育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启蒙国学，二是成人国学，三是专业国学，对于这三种国学教育，我个人的看法是，它们都难以让人满意，如果给它们打分，那就都是不及格。为什么这样说呢？下面我就逐一加以分析。 首先是启蒙国学，这是指面向儿童和少年的读经班和国学班。这方面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我前面提到的王财贵的“包本背诵法”，即教师只管让学生背书，但不许学生理解文义，甚至连学生自备的词典都要没收。这实在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教学法，因为孔子就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只背诵不讲解，这不就是让学生“学而不思”吗？《弟子规》则说：“读书法，有三到，心眼口，信皆要。……心有疑，随札记，就人问，求确义”，这明明是在教人要“求确义”的，谁说读经可以不讲解文义呢？ 也许有人说，因为教国学的老师自己资质有限，所以只好采用这种笨方法，但这完全是一种托辞。因为国学的启蒙读物，随便哪一本都可以在网上搜到详尽的解释，老师自己不懂，难道不可以和学生一起学吗？古人就提倡“教学相长”的，所以说到底还是老师不肯尽责而已。 当然，在全国各地的儿童读经班中，完全采用王财贵的这种“包本背诵法”的，我估计数量不会太多，大部分的国学教师应该还是会给学生讲解的。那么，这样的大部分的国学教师是不是就算完全尽责了呢？其实也没有，因为这只是做了一半的功夫，还有另一半功夫却被无视了，就是指导学生写作应用。 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中是这样描述他在私塾中的课程的：“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看到没有？鲁迅在私塾中并不是专门背书，还要练书法，上对课。所谓对课，就是对对子。书法课在现今的一些国学班中大概也有，但是老师教学生对对子，这种现象恐怕就极难见到了。原因不外两个，一是老师觉得没有必要，二是老师自己都不会，即使意识到有必要也没法教。 那么教学生对对子究竟有什么作用呢？对对子就是在消化运用所学到的知识，也就是学以致用，并为将来写作诗文打基础。若用学太极拳作比喻，背书就相当于练套路，对对子就相当于练推手，学太极拳如果只练套路不练推手，那顶多只有健身功能，是练不出实战的真功夫的；而国学班的学生只背书不上对课，即使他们对所背的内容都能理解，那也是学不到国学的真功夫的，所以我说这种启蒙教育是不及格的。 其次是成人国学，这是指面向成年国学爱好者的培训班，比如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的成人国学培训班，这一类培训班的问题出在哪里呢？我认为是没有抓住国学培训的重点，显得华而不实、事倍功半。 成人国学培训的重点是什么？我认为不是讲解了多少经典，传授了多少知识，而应该是培养学员最基本的国学自修的能力，即文言文的通读能力。如果把国学比着一座宫殿，那么文言通读能力就是入门的钥匙，不掌握文言通读能力的人，要想了解国学，只能由导游领着往里走，走什么路线，在哪里停留，自己都作不了主，然后时间一到就又被带出来了，那么相对国学而言他仍然是一个门外汉；如果掌握了文言通读能力，就是掌握了进入国学宫殿的钥匙，你想什么时候进去就可以什么时候进去，想走什么路线就走什么路线，想在里面呆多久就可以呆多久。如果二选一的话，你是愿意只跟着导游到国学宫殿里转几圈呢，还是愿意直接获得这座宫殿的钥匙呢？我想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现在的成人国学培训班都没有把培养学员的文言通读能力作为教学目标，这从他们的课程设置上就可以看出来。无论是北大的培训班还是复旦的培训班，都在讲解什么小学、《说文解字》、《易经》、《道德经》、《庄子》，这非但不能帮助学员培养文言通读能力，反而会妨碍他们获得这种能力，因为这就相当于直接拿莎士比亚、乔叟的作品当作英语初学者的入门教材，这不是在有意为难学生吗？如果真想培养学员的文言通读能力，则应该从唐宋以下的文言作品入手，等寻到门径，再由中古上溯到先秦，而现在的成人国学培训就没有这样做的，所以这类培训班也都是不及格的。 最后是专业国学，这是指面向高等院校在校生的国学专业班，这类专业班最早于1994年出现在北京大学，当时称“文史哲综合试验班”，又称“国学班”。但是教学效果却很不理想，因为据说当时给该班上课的教师国学修养薄弱，外语却是挺好，这样四年下来，国学班的学生“反倒比文史哲系的普通学生‘西化’得多”，所以该班只办了七年就被取消了。目前国内据说还有两所高校开设了国学专业，一是人民大学国学院，一是武汉大学国学院，但我觉得这两所国学院较之曾经的北大国学班，其实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比如武汉大学国学院，它的国学本科班的教学宗旨是“培养一批对我国传统经学、史学、子学、文学、小学的基本知识、基础典籍和治学门径有深刻理解，能熟练阅读中国古典文献，至少掌握两门外文，且熟悉当今世界人文学科走向的复合型人才”，要求学生“掌握两门外文”，但对于本行的国学，却只要求“能熟练阅读中国古典文献”；人民大学国学院虽未强调掌握外文，但对国学的要求却大体相近：“学院制定了完整系统的国学教学方案，建立了以经典研读为中心的课程体系”，仅仅是“以研读为中心”，也就是说，这两所国学院都只注重国学典籍的阅读能力的培养，除此之外就不作更高的要求了。 但是，按照正常的理解，如果面向高校在校生设立国学专业的话，那么最基本的要求肯定是掌握文言文才对，也就是不仅要有文言通读能力，也要有起码的文言写作能力，不一定要求你写得多么好，但至少要有这方面的训练，因为只有具备写作能力，才能表示你初步掌握了这门语言。如果我们学英语只会听、读却不会说、写，那能叫掌握了英语吗？当然不能。可是，连文言文都没有掌握，又如何谈得上对国学的“基本知识、基础典籍和治学门径有深刻理解”呢？欧洲大学里的古代文史哲专业会不要求学生掌握拉丁文和希腊文吗？ 语言不仅是交流的工具，也是思维的工具，如果你不具备文言写作能力，那就表示你不具备文言思维，于是只能用白话文的思维方式去理解文言典籍，甚至是用外国人的思维方式去理解文言典籍，因为你已经掌握了外文，你的思维方式肯定会外国化的。即便不是如此，你单用白话文的思维方式去理解文言典籍，那也难以细致入微，因为白话文的思维方式实际上也属于西式的思维方式，白话文中的抽象概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西方，或者经由日语转译而来。那么，你的思维方式都不是中国的，不是国学的，你又如何能够“深刻理解”国学？你就是写再多的论文，那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学研究”，而只能叫“中国学（Sinology）研究”，因为在国学的文言典籍面前，你与一位不懂中文的外国研究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当然，也许在国学院的主办方看来，能够接轨西方的“中国学（Sinology）研究”并获得认可，正是他们孜孜以求的目标吧？要不怎么那么看重外文和对外交流呢？但是在我看来，这已经完全背离了国学的中国固有学术的本义和初衷，所以它只能是不及格的。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古文字专家裘锡圭教授对于当今国学教育的一次表态。2016年9月，复旦大学上海儒学院未征得裘锡圭同意，将其列入顾问名单，裘教授为此致信上海儒学院称：“我对一些院校在原有的教学和科研机构之外以国学、儒学一类名义另立研究机构是不以为然的。……我是不会支持这一类事情的。”裘教授没有细说他为什么不以为然和不支持，但是看了上面的当今国学教育不及格的分析，我想大家对于裘老先生为何持此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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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4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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