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系列(三)

池阳曹敏

往事悠悠系列(三)

                                                                                                           程应生

                                                                                                    挑水卖的哑巴

      看过京剧《金玉奴》或黄梅戏《卖水记》的年轻人，也许才了解，中国历史上曾有过卖水的职业。不然，现在的人，怎么知道在长江南岸这个小城，在没有自来水设施时，还有过挑水卖的职业呢！

       挑水卖的哑巴，住在小城东街头、一条黄砂石子铺的马路边上、一间矮小的瓦房子里。只有母亲和他两个人，没有经济收入和生活来源。因此，靠卖水为生。母亲烧锅做饭、洗衣浆衫。哑巴要到一里从以外的一一南门大河里去挑水卖！那里的河水，淡绿清澈见底，可看见河里的鱼虾游，水有点甜。过讲究的人家，在新茶上市、或一年四季，都要叫哑巴到河里挑水送去，烧开了泡茶喝或做饭吃。他们不吃从门口井里打起来的水。井水咸，小孩子从井框上，往里乱扔东西，不干净。所以，哑巴当时挑水卖的生意好得很。我们一天到晚，都能看到哑巴挑水、送水来回的身影……他挑水的扁担和木桶，是跟一般人用的是有区别的。他的扁担是木头制的，两头是铁匠打的扒铁在上面，尔后，从中穿一截长短正好的铁链下来，套着铁钩挑桶用，两只木桶外面，箍着三道铁箍，桶的里外，都用桐油，油得黄澄透亮！桶里沿口，用竹条两根绕起来箍一个圆圈，这样挑水上岸，走在路上，水不会晃出来、溅出来。哑巴刮风下雨、下雪、戴斗笠、穿蓑衣，晴，戴草帽挑水送水，但一年四季，他都是裤脚卷着的，赤脚穿草鞋，只有过年、过节歇两天的时候，才穿上布鞋或两块瓦式样的棉鞋。有人叫他挑水送水，还要马上把鞋袜脱掉。在我印象中，他永远都好像穿那套蓝时林颜色的衣服，也许他只有这套最好的衣服和最喜欢的颜色了。冬天，他也穿黑老布棉衣，夏天，也穿白老布衣裳。他送完水，挑着空桶，从人家门口经过时，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唤着，十分逗人好笑。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光荫岁月里，母子俩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平稳。

      哑巴非常敬业，他每次下河挑水，都要挑干净的水面，避开那些下河洗衣洗菜的妇女们的位置，到上游去挑水……到了河边，他歇担，把裤子卷到膝盖上，挑桶轻轻步入水中，站定，用一头空桶在水面上摇摆，剔除哪怕是一丝漂浮物，再舀起一桶水来；跟着再摆另一只桶，又再舀起一桶水来，他挑起的水清清亮亮，有时还有条小虾、小鱼在桶里游呢！没有哪个人不喜欢哑巴挑卖的水，烧开的水，泡茶真好喝，烧饭也香，做菜也好吃！

       冬天挑水，他可受罪了，腿脚冻得紫红紫红，上下河岸的石铺路，又陡又滑，一不小心，就要摔跤。一次，人家急着要水泡茶招待客人，正好碰上三九天，下雪路滑，哑巴挑水急了点，一步踩滑，摔了个大跟头，在家躺了好几天！还好，那家叫他挑水的人，有点良心，多给了点钱。这样，才使那几天，娘儿俩没挨饿。

       哑巴也误过一回事。 那是一次过端午节的上午。

      南门外，河里赛龙舟！河两岸观看的人非常多，哑巴去挑水，看到这场面，一下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只见五颜六色的龙船，在热闹的锣鼓声中，在挥桨使劲地划、比赛！……高大的彩龙船上，身着各色各样的服装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分列站在船的两边船舷，船尾由一男人扮演女人彩旦丑角，手拿一把破芭叶扇，十分滑稽地在向两岸的群众招扇，引得人们捧腹大笑！......哑巴也跟在后“哎哇、哎哇”的直叫唤……船后摇橹的地方，还系一个绳梯，一个打扮得像哪吒一样的人、穿一套短袖、短裤的红衣裳，腰绑着黄丝绸带，从船尾高处，翻入河里，然后，扎猛子，潜游到绳梯，爬上船，又翻跟头入水中，如此往复……看得哑巴目瞪口呆、张嘴结舌，忘记了挑水……这时，一根竹棍敲在他的头上，哑巴摸着头“嗷、嗷、嗷嗷” 的直叫痛，一看是自己的母亲，迈着小脚到跟前打他贪玩误了事，还有跟来催他挑水烧水泡茶招待客人的那家主人……

      哑巴虽然听不见，讲不出话，但还爱去戏园子里尽孝心，陪老娘去看戏，他把母亲安置坐好，就趴在台口看戏。那会戏票便宜，两个人才几毛钱。民风淳朴，戏园里人，见他是哑巴，也不去管他，台口看得清，哑巴特别喜欢看花脸出台和花旦上场！看得他膛目结舌，有时不谋而合的跟着花脸一道“哇呀呀呀……”的高嗓喊叫，引来身后观众一片欢笑……但他是不知道的。见那花旦扭腰、摆臀、踮步、碎步地跑圆场，出兰花指、摇扇、拿手绢、做表情……哑巴看得眼睛都直了！只在那台口边搓着手……

       第二天，他挑水到人家去，倒完水到水缸里去之后，挑着空桶走在巷子里或街上，他就一手扶着扁担，另一只手甩起来，扭着腰，一步、压一步，学起头天晚上在戏院看戏，舞台上花旦走路的样子……嘴里还“啊、啊”的嚷着，引来不少人围观着笑……他见有人看他了，顿时发了人来疯，歇下担子，干脆全方位地学了起来，用手捏着鼻子，发出尖音，一手摇摆，配合着步子……那个众人乐得合不拢嘴，拍掌前俯后仰的……之后，只要哑巴挑着空桶，走街串巷，遇见好看的女人从身前经过，他都要跟在后，挺胸、翘屁股、扭腰学人家一步一步地走路的姿势……并从嘴里发出“呀呀、呀呀”的声音，伸大拇指称赞她们长的美丽、俊俏！弄得少妇和小姑娘，很不好意思，小跑着，躲开他……人们说，哑巴有这么大年纪了，想女人了。可谁愿跟他呢？

       在小城建了自来水厂后，哑巴就失业了，没有谁去再找他挑水了。哑巴无事可干，冬天，坐在门口晒太阳，也再不穿那套他喜欢的蓝时林服装了，穿着一身黑老布棉袄絮裤，靠在墙边；见着漂亮的小嫂子和大姑娘，也不抬眼看、学人家走路的样儿了。哑巴母亲，年岁太大了，也不能为儿子洗衣做饭了，母子俩靠街道救济度日，哑巴家没自来水，偶尔自己到河里挑几担水吃用。不久，他母亲就去世了。剩下哑巴更加孤苦伶仃了，一天比一天瘦，久而久之，卧床不起，病加重了。在他弥留之际，街道干部放出话来，谁要是在哑巴死后，将他收殓、埋葬了，哑巴家那个矮小瓦房就归谁。适逢，刚平反回来不久的胡大海无处可归，听到此话，就拍胸应承下来，愿做这个孝子，并书写文字画押作保。哑巴出葬那天，搞了个简单仪式，把他生前挑水的扁担折断、大水桶给劈了烧掉，让他带到阴间去给人家挑水用吧。

       胡大海，他有一手好手艺，正好利用哑巴家在路边房子的优势，一显身手。哑巴家房子虽小，位置好，房基大，没几年下来，平房变成了楼房，胡大海娶妻生子，楼上住人，楼下是车间，加工制作各种生活所需产品……人们叹息，哑巴母子俩可怜、没本事，硬放着这块好地方，苦一生；赞叹胡大海先苦后甜，前世修来的，碰上这改革开放的好时期……最后一老者又说道：“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