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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贵池城街巷里的吆喝声(散文)
程应生
我一生几乎居住的房子的位置都在街巷边，整天闻惯了吆喝声，一日听不到这声音，仿佛生活中就缺少了什么，生活气息就不那么生动，离’’ 人间烟火’’ 就远了似的，不自在，感到单调，枯燥。
小时候，家在牌坊街边的一条自西朝东的弄堂(巷子)里，从早上醒来，就听到吆喝声从街巷远处传来，此起彼伏，一直延续到日落黄昏。听见这叫声临近了，赶忙撵出大门口来看一一最喜欢那摇晃拨朗鼓的叫喊声：’’鸡毛换灯草、换涣团子一一嘞！一一’’ 涣团子，是贵池方言，就是糯米蒸熟后，冻了，再晒干，用沙在锅里炒，成为粒粒膨胀起来的发胖’’ 冻米’’ ，用熬好的米糖稀把冻米搅拌均匀，揉搓成圆团的食物。常在这时候，喊母亲拿家里一束干鸡毛来换涣团子吃，那挑着大圆筒篮的买卖人，听见叫他，龇着嘴笑着摇摇晃晃地来到门前歇担，跟着左右隔壁家的小孩儿一起跑过来看……一把干鸡毛，换不了两三个涣团子，拿一个在手上，舍不得吃，咬上一口又甜又脆的涣团子的感受，那真格叫个好啊！
知道鸡毛的作用，一年杀不了两次鸡，总小心地留着鸡毛。
挑货篮担子的吆喝声一般我们并不怎么关心，倒是母亲和姐姐关心那针头线脑、红头绳、捺扣，拉链、鞋样子什么的。
喊’’ 补锅、补伞、脸盆换底、补碗’’ 的声音吸引我，听到这叫声，即使不在我家附近，也要撵去找到了看！最喜欢看补锅的过程，一般做这个手艺的都是桐城口音，叫唤起来也好听，抑扬顿唑，拉长音，很得味！他歇好担，摆起风箱、焦炭炉来，把一个小铁瓢形状东西放在焦炭炉上，拉起风箱，使炉火旺盛达到火苗纯青色，铁瓢里的生铁皮很快就被溶化掉了，然后倒在手里一块托布的青灰里，那火红的铁水珠在灰里只滚动……将铁水珠快速地放在事先架起的有黄豆大的漏洞的铁锅底下，补锅，只听得’’ 嗤’’ 的一声，只冒青烟……右手在锅底下托住不动，左手拿一个长圆形油布把，不停地擦那锅里面补铁水处……又是一阵’’ 嗤’’ 响，冒起白色热气……这样做，使锅里光滑，锅补好了，也就得到四五毛钱的工资。那时一家人烧饭炒菜的锅，才三块多钱一口！ 又有人家拿纸伞来补、拿脸盆换底、拿碗来补。修这些东西的场面远不如补锅热闹、好玩。那时用的都是红油纸伞，下雨打出去，一不小心，就戳几个洞，漏雨，打了伞，就像没打一样。所以补伞的人家多，做这个活儿工序简单，也快，拿那种灰白颜色的毛边纸，将洞先刷些油粘物上去，再贴纸上去，然后刷红油，放到一边晾干，拿来再刷红油，如此往复几次，伞就算修好了。脸盆换底，用大剪子，先将要换的底捣个洞，好下手剪底，再将半成品的镀锌铁皮锤打上去对接，要敲打得天衣无缝，倒水进去不漏水就行了。补碗是个细僚(仔) 活，来不得半点马虎，稍有大意，全功尽弃，还要赔人家的碗。要是现在人，打损一个碗算什么，扔了就是了。可那会一个细瓷兰花或带金边的、蓝边的白瓷碗金贵得很！人们很看重瓷器，宁可拿古铜钱来修碗，也不舍得扔碗，当然了，当时人还没有收藏意识，只注重吃、端好饭碗，’’民以食为天’’ 嘛。补碗的人，把打破碗的一块碗瓷片和残缺的碗，用针细的小手工拉皮条的微钻来回扯拉打眼，再分别将细铜丝穿到孔里去，再用几枚铜钱穿在碗外面扒住就好了，这样补的碗比原来的碗有一种不一样的残缺美！我喜欢端这样碗吃饭，因为它复杂，有几个铜钱在上面！
随后，在长长的街巷里，还有卖油条、大饼的吆喝声从远处传来……
卖各种蔬菜挑担的从街巷这头穿到那头，一路上叫唤着……
敲小铃铛声，是马瞎子算命的，小县城都知道他姓马，住在西街那头，靠算命为生，小孩子在前头拿根竹杆儿牵着他走过弄堂……他用’’ 铛铛’’ 声来吆喝介绍自己的职业。
接踵而至的吆喝声是看相的、抽纸牌的、挑牙虫和拿线绞脸上汗毛的(基本上是苗族女子给当地妇女做这个手艺) 。
还有一种不同其他吆喝声一样的吆喝声，那是城边兴(种)蔬菜的农民挑着粪桶喊’’ 倒马桶’’ 的声音。小时候，随母亲到安庆姐姐家玩，住在人家坡老巷道里，那里人挑着粪桶高声叫喊：’’可有一一粪挑？’’安庆口音喊这话，特别有戏剧效果，真逗！
磨剪子铲菜刀的吆喝声最嘹亮！后来长大了，回想起这叫声，同’’ 红灯记’’ 里地下党磨剪子铲菜刀的叫声还真有些神似呢！’’我吆喝一声：磨剪子咧！一一铲菜刀！一一一’’ 母亲最信服一个叫韩家小爷的江北枞阳人磨剪子铲菜刀了，说他磨得剪子和刀最好用了！家里剪子与切菜刀钝了、不快了，等都要等到韩家小爷吆喝声来、来磨…… 那一年家里盆、桶坏了亟待修，正好那一天，传来修盆桶的吆喝声，我们小孩跑出去循声去叫他来家里修理。那是个大热天，这个木匠把担子挑到我家堂中，就忙乎开了，锯板、割料、打榫、刨花、削竹签，把散架的桶和盆修好、箍好，叫我们烧鞋底板灰拿桐油和匀了，用手指沾了去粘盆桶的缝隙，母亲问他要多少工钱？他说，一块，母亲还价八毛，他说不要钱了，给碗饭吃吧，早上吃的，到现在还没吃中饭呢！西晒的太阳都进门坎一截了，下午两点了！我们家没钟，看太阳位置算时间准得很。母亲说好，赶快搂堂中地上的刨花碎木头去热饭，招呼我们倒碗开水给师傅喝……很快一大海碗饭上面有菱角菜炒青椒和几块酱干端给他，只见他三下五除二的填进肌肠漉漉的肚子里，人也比刚才有精神了！母亲微笑着说，还是做手艺的好，’’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时值正好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时期。后来，难怪给哥哥学了瓦匠这个手艺。
我们这里还有这样一个风俗习惯，每到春天小鸡、小鸭上市的时候，都会有挑着大圆筒篮的、里面装满小鸡、小鸭吆喝着来放给你养，等成活了，能吃、下蛋了，再来’’ 秋后算帐’’ 。那时城里还没有不准养鸡鸭鹅猪的规定，就像现在允许养宠物狗一样繁多。有时候，放鸭放鸡的也不一定下半年来收帐，他小本上记着呢，谁家叫什么、门牌号多少、拿了几只小鸭小鸡都写着，不怕你赖帐。这些放鸡鸭的大多是江北人。有一年来个放鸡鸭的老者对城里人说，等米卖到一两块一斤时，他才来收帐。邻居们听到都笑了，因为那时吃商品粮计划供应，每斤米才一毛几分。怎么可能呢？谁信你这个谶言！没过多少年，还真的是米卖到一块多、两块多一斤呢！大家都议论这老者神了，预言实现了，左邻右舍的街坊都把欠他的钱准备好了等他来收。 中间有一些年，幽深街巷像呼吸道一样被堵住了，再也听不到走街窜巷的吆喝叫卖声！我哥哥在没学瓦匠前，也做了两年小买卖，在那万马齐喑的年代，哥哥加入的这吆喝声做买卖的行列，也只好偃旗歇鼓了。
所幸是，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街巷回苏，一股暖融融的春风直穿街巷，那充满着生活气息的吆喝声又在这古老历史幽深的街巷里响起、回荡…… 社会在发展、生活在提高、时代在前进、街巷也在变化，虽然吆喝声还延续在我们生活里，但内容发生了更换，那补锅补伞脸盆换底补碗、鸡毛换灯草、换涣团子的货郎担子等吆喝声，已经远离生活进入历史的记忆，现如今街巷讲文明环境优美，再也没有人养那鸡鸭鹅的什么了，工资收入提高了，要吃什么，到大超市、菜市场买就是了！你听，新的吆喝声在响起：’’回收旧电脑、旧手机、旧冰箱、旧电扇、旧空调、旧电视机呵一一’’ 这一长串话不用人喊，都是电喇叭事先录好的，只管放就是了，如今是骑着电瓶三轮车在街巷、社区转悠，那操着青阳庙前山区口音吆喝’’ 卖甜酒、小糯米汤圆’’ 的声音，如今听上去已有些苍老的感觉，这个卖甜酒小汤圆的由少年卖到中年了，因为我喜欢吃这东西，常买认识他，他的吆喝声有特点。那边又有电喇叭’’ 收旧衣服、纸壳子、旧报刊、废品’’ 的吆喝声飘进窗户…… | 
发表于 2018-12-17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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