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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阁墩上发生的故事·汪四武作
池州城外东北角，现在的金池州饭店的座落处，原地名叫 "马阁墩” 。 马阁墩一一黄土丘林地带。一甲子前，那里是乱坟地。墩脚有一弯曲的野径，南连池州城九华门(东门)。北连一条土埂，埂东是护城河(清溪河)，埂西是一洼天生的荷池(即百荷园南园)。过了这土埂便是百牙山了。 多年之前，第一次看《戈壁母亲》电视剧时，就被那女主人翁刘月季的人生际遇所困惑，被那女主人翁刘月季善良的心所折服。这脑海中旋即蠕动起两个不明其状的信息。只知是两个不同成份的，不同色彩的却缠在一起难以分开的信息来。很想立刻弄清楚这两个突冒的信息，可它反而顺速蜇伏了！令我失望，不得已，束了无果的追索。 今天，天在下着雨雪，北风凛冽。骑了部未安雨蓬的电瓶车，从那金池州饭店门前经过。不期，脑海中突然湧出那个蜇伏了这些年的信息来，并且十分清晰！害得我立刻停车，也管不了路人怎样看我了，就伫立在雨雪中，向金池州饭店那儿凝视……。
1958年，全国上下"大炼钢铁。大人们都去了。学校里不上课了，只有几位有奶娃的女老师带着我们锤矿石。每人每天需锤一定数量，否则食堂里不给饭吃(那时节都必须吃食堂)，老师求情也没有用！
这一天，我应该是头一天没完成任务吧?中午没饭给我吃。同学 ; 任学松，偷偷的告诉我他妈妈在家里，叫我别邀其他同学去打那瞎了一只眼的炊事员，以免带老师受过。
说走就走，老子一天都没食进了，还锤个屁呀！拉起任学松，立刻离开锤矿石的现场。连走时，顺势一脚，将一块约有鸡蛋大的矿石，踢飞向那个独眼瘟猪婆，砸到了她的脑门后，那石子还反弹多远的！瘟猪娑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脑门给老子砸了一个大血包，用手捂着，也只拿眼瞟了我一下，屁都没敢放一个就跑了。我想她大概已经知道了，那天若和往常一样，对我们那么凶，立刻会有十来个小鬼找她拼命的！俗话说 ;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嘛……。
出了九华门(池州城东门)，满目苍夷，一派凄凉，衰草丛生。在碎砖瓦砾中有一条小路，路两边有几稞野生的矮小的柳树，皮树，稀落无序，孤孤零零地歪斜在那里。太阳正当头，给人却没有暖和的感觉。天空虽无积云，却不呈现蔚蓝色，灰濛濛的一片。初秋的风迊面而来，不吝予人的不是凉爽而是料峭！左边，从那残败的城墙上垂下来的野生藤蔓，在风中飘舞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个并不令我害怕，可棲在树上和掠过头顶的乌鸦的一啼一应声，足实让我胆颤。
路过”大雄宝殿"了。此时的大雄宝殿也象似被雾霾笼罩着，灰不溜秋的，死气沉沉的。一个皮包骨头的老和尚，蜷缩在墙根晒太阳。对面的那已没了栏杆的兴济桥，此时看来是几乎要倒塌了，以至于桥面，从石缝中冒出来的草，几乎尽遮去了桥面。桥那边(东面)无垠的湖地，此时呈现出的更是一派洪荒景象。这一路上，除了我和任学松俩个小孩之外，连匹狗都没有！
走到一处被人们叫着马阁墩的黄土墩时，学松告诉我 ; "我家就在墩上。待会儿见到我妈，你千万别提我爸嗷。我妈最不喜欢别人提我爸，我也是”。我当即，不加任何思索地向学松保证到 ; 我来这里是向你妈讨口饭吃的，问那些干嘛？ 这墩之前我来过，那上面哪有屋人家哇！此时眼前依旧是 ; 硕大的一个墩，只有几稞细弱的短松，茅草倒是全墩皆是，还挺深的。然而，再深的茅草也掩饰不了那一墩的乱坟！需知道，坟塚高，那坟塚上面的草也高哇。一条斜斜的小路从有我(彼时)肩高的茅草缝隙中穿了过来，根本没发现有屋人家呀！
我委实生怯了，不敢跟学松上去了。说实在的，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学松家住在东门外，谁知道竟然是住在乱坟墩上。早知如此，饿死我也不会来的。现在要退回去，说是怕伤了友谊才没有退，那是抓稻给猫吃的鬼话。是肚子太饿了！这些天来，锤矿石，就算超额完成任务，一日两歺，每歺也只有一兰边碗，一大半还是菜的稀粥！
你别笑话，那一刻，假若我已经读过《聊斋志异》，那肯定还真会怀疑学松是狐仙的儿子呢。这不是了么？都到了墩上了，仍然未见到他家的房子。可学松却嘁开了 ; 姆妈，我带一个同学来我家了。哦，那就带同学进来呗。哎呀，声音就在身边脚下！真把我吓死了！
应该还是饥饿给了我胆量。跟在学松身后又向前走了几步，学松便弯下腰掀起一个草盖，草盖下面出现了一个大洞口，有土质踏阶。踏阶有七层，下面是一条〈现在回忆起来)宽约有九尺，长总在三丈有余的土窝。来到土窝中，发现这窝还挺高的。窝顶是用毛竹充行条，上面用芒草杆子铺盖着。芒草杆上又铺了一层土，那土上又长了草，所以人到近边，不注意也是发现不了的。原本窝顶与地面是留有一尺多的空隙的，用来采光和对流空气的。又因外面的草长长了，将其遮住了，仍然叫人不能轻易看到。 窝壁是用石灰泥抹过的。这条长形土窝，就用自身的土，将其隔成了三小间，挖了门洞互通着。第一间就是“厨房"了 ;一个小小矮矮的缸灶子，配着一口大水缸。一个简易的竹子做的碗厨，它边上摆着一张很小又很旧的四方形的饭桌，有两条长板凳在那桌子边。再有，就是几件小农具，很是随意的放在壁根。
中间一间，更为简单 : 一张两个抽屉的小课桌，是新的，漆的红红的。那上面有一盏煤油灯，玻璃灯罩擦得透明。一张小方凳也是漆的红红的。不用猜，这是学松学习的地方了。
内里的一间是学松和他母亲的卧室了。一个土炕，相当大，几乎占了这内室的一半多空间。炕头有几只大小不等的木箱，那木箱的质地与式样都还蛮讲就的。一个梳妆台抵在一面窝壁处，梳妆台只有镜匡，没有镜子。台面上有一个梳妆盒，那盒子是敞开着的，内里只有一把木梳。台面上，再有就是一个"鞋篮”子了。里面针头线脑剪刀锥子什么的，凡做鞋的工具一应俱全。一个空空的大米缸抵在另一面窝壁脚下。
学松的母亲之前我是见过的，很秀丽，很慈祥。她的衣着、发型和我母亲几乎一样。所不同的是，学松的母亲上过私塾，有文化，而我的母亲却不识字。但是，这或许是中国的社会规律吧？ : 大凡女性嫁了人，有了孩子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成为家庭主妇，而将那文化知识丢到了一边去，那怕你之前读的书再多也是一样。除非你进入了文化界工作，否则，就是现如今一多半也是一样的。 吃饭了。小孩子不知道虚礼的，况且我已经快要饿死了！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填饱肚子呀！哎，我着足不知道，学松的母亲在那儿弄出来的麦，给我煮了一锅麦饭。那个大大的米釭，不是空空的吗？学松见我奇怪，轻轻地告诉我 ; 食物都在外面一个假坟包里。我会意的点了点头，因我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 这是那个特殊的时代，才产生了这种特殊的情况！
待到晚饭后，学松的母亲叫我别走，就在她这里住几天。天地良心，慢说学松母亲留我，就是她老人家不留，我也会赖着不走的！我能上那儿去呢？家里没有人了，都"大炼钢铁"去了呀。……晚饭后，很早我就和学松上了那个"土床“。学松的母亲还忙了一阵子才上"土床"。
待学松母亲上了土床后，我便向她老人家诉起苦来。老人家听了很吃惊，说自己住在这里，学校里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学松回来从来没告诉过她。于是，她老人家决定我们明天不必去学校，不要那一天不到一两五钱的计划粮了！我问 ; 阿姨，您住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里能偷偷的种点私粮吧？学松母亲却说不是的，她在多年以前就带着学松住在这里了。我很惊讶，追问为什么？学松的母亲(现在回忆起来)凄凉的一笑，说 : 我是个未亡人啦！
"未亡人"？小孩子家家的我，那懂得这是个什么含义的辞。正好奇，想追问了。学松的母亲却说讲个故事给我们听，因而听故事的心立刻湮没了追问辞语含义的心。只听学松的母亲这样说来 ：(应该是清、中下叶)整个马阁墩上住有十几户居民。这十几户居民中，有一位有学问的"大问事的"(即有实权的，头脑灵光的头目)。一天夜里，他趁着大好的月色，独自一人出门散步。二三月的天气，这墩四周的麦苗全部返青了，绿油油的一片，在柔和似水的月光倾泻下，越发令人喜爱。四野静悄悄的，微风拂来，让人顿生惬意。这“大问事的"走在垅上，放眼远眺，无意中发现那边麦地里有匹马在吃麦苗。他吆喝了几声，可那马根本就不理不睬他。于是他赶了过去，然而到得近边，却不见了那马的身影。他不由的大感奇怪了！
“大问事的“没撵着马，满心狐疑地往后走，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他心里肯定; 这不是眼花了产生的错觉！自己看的十分清楚，那是一匹白色的骏马，月光下，那马横身散发着银光。高越八尺，长足有一丈二尺，是一匹罕见的神驹呀！它这是从那儿来的呢？赶明晚再出来看个究竟。
第二天夜里，这“大问事的"又独自一人出来了。这天夜色更美 ; 硕大的圆月，象快玉盘，悬浮在青气缭绕的空中。倾泻于人间的光泽，宛如一泓清泉在微风中涟漪着。烁星稀郎，银河遁迹，整个天际恰似一匹亮银绸缎。天籁君归了玉庭，四野静悄悄的，能让人获取一种少有的空灵之感。 这"大问事的"又悄然而至于他昨晚发现神驹的地方，伫立在那儿，全神观察着。没辜负他的企盼，那匹白如瑞雪的神驹又出现了，仍然在原处啃食着麦苗。这“大问事的“心喜万分，轻手轻脚的，悄无声息地迅速逼近那匹神驹。只可惜待到近边时，那神驹又无踪无影了。这"大问事的”好不懊脑哇！于是他决定 ; 明晚叫上全墩子的人来围堵，一定要逮住它，它可是一匹神驹哇！
说来也是个定数了 ; 这几天的夜空特别明亮。这对马阁墩上的居民来话，都以为是个好兆头。其实不然，这些人那知道自己的这种贪婪，已经将自己逼进了无底深渊了！居民们遵照那个"大问事的"指挥，埋伏在麦地四周，单等那匹神驹出现将其逮住。
月在渐渐上升，时光在悄悄流失，想发意外横财的人，埋伏在那里慢慢的不耐烦了。四野寂静，兴许那些想发横财的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声了罢，那马就是不岀现！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也没了。贪婪的人心与厌恶生命的死神。仍然在全力做作较量。天公不耐烦了，不再持平了，散手而去，放了那匹惹祸的白马出来了。贪婪的人们逼近了它，可它又遁去了。人们惊愕着，还是那个“大问事的"有心眼，是他发现了在那马消失的地方，其地上有一碗口大的小洞，于是他命令人们挖掘那个洞。谁知道这洞越往下挖越大，已经由碗大的小洞变成了八尺见方的大洞了。里面漆黑，深不可测呀。
这么一折腾，天也就亮了。"大问事的"作出了决定 ; 谁敢下去探秘，若有财宝，他一人得十分之三，我等平分剩下的十分之七。若无财宝，那就不必言了。若遇到什么危险死了，他家里的人由大家养老直至送终。于是，这墩上有一个五十多岁，家里只有一个老娘的穷鳏夫 ; 说若出了意外，只要大家能保证养我的老娘，我愿意下去。
在得到大家的应喏后，那鳏夫便坐进了一个稻箩里，带上火把和一柄防身的刀，就由大家放他下去。稻箩是用一条粗绳拴着，绳子很长，每隔一段就系一个马玲珰。说定了，到了底，摇一摇绳子，上面的人就停止再放，若是要上来，就摇两摇，人们就将他拉上来。若是危险，就急摇绳子，人们会快速的把他扯上来。
十多丈的绳子快放完了，这才到了底。鳏夫摇了一摇绳子，上面的人就停放了。鳏夫出了稻箩，将火把点燃，提着刀，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没多远，发现了一个紧闭的石门。奇怪，那石门他只轻轻的试推一下就开了。进得这扇石门，发现是一处只有石桌石凳的空荡荡的墓室。他向四周子细的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便准备上去了，可转一想 ;就这样双手空空的上去，"大问事的"还不认为我没到底呀？不行，得找点东西证明才是。于是，他又到处看看，发现墙壁上有幅画，心想把画儿扯下来，不就可以证明自己不仅到了底而且还找过了。
真是天堂有路不去，地狱无门硬闯！他这一摘画，那画背后墓壁上的石门被他发现了。石门闭的相当严实，鳏夫用刀将门撬开，举着火把进去了。 一进这个墓室，鳏夫哑倒了，呈现在眼前的是 ; 一张雕龙刻凤的大花床，一顶金丝织就的帐子中，那瑞云团就，仙鹤飞翔图案的锦绣被褥色泽新鲜，一个三五岁左右的女童安祥地熟睡在那里，小脸玉莹光华。床面前踏板上，有一个身穿锦缎绣麒麟园领袍，也只有三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斜卧在踏板上，一只手伸出插在一个青花瓷罐中，那脸色一如朝霞初生哎。这鳏夫胆子也真大，正所谓要钱不要命了，他竟然也将手指头伸进那瓷罐中，拿出来用舌头一舔，呀，这小男孩是气绝于弄瓷罐里的糖吃的时刻哎！
再四处一看，好家伙，总有二十几个箱子，他逐个打开，全是金银珠宝哇！除此之外，还有整架整架的书和很多卷字画什么的。这鳏夫狂喜，他似乎一下子变得聪明了，他将墓壁上的画全部摘下来。这一摘果然让他又发现了一个石门。
进得门来，他发现这才是主墓室。这里面有两口悬棺，两口都是用鸡蛋粗的铜链吊悬在墓室中央。围绕着悬棺下面，又是一些箱櫃，这鳏夫不感兴趣，因为全是书籍。只有少量的玉器。
鳏夫准备上来了。如果这鳏夫上来时，还是带着原先准备作凭证的那幅画，兴许这一墩子的生灵可免无妄之灾，因那幅画已经清楚的告诉这些来发横财的人 ; 这是你们的祖宗墓葬！可恨这鳏夫偏偏将画丢掉，拿了几个金元宝上来了。
那个“大问事的"一见金元宝，利令智昏了！根本就不问清下面的具体情况，立刻命令众人开挖。可将墓室里的东西全弄上来，摆到他面前时，他顿时感觉到自己必遭五雷轰顶！可他又自作聪明，心想祖宗留下的不就是给子孙的吗？于是他又心安理得立刻分起这些财宝来。金银他不要，书籍字画他独吞。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字画书籍也只有他要。
将祖宗的墓洗空后，立刻将土回填之。这似乎没有什么事呀，谁知道这个马阁墩上还有一户十八旦查姓。姓查的没分到，原因竟然是 ; 这是我们马家祖宗留下的，外姓岂能享有？
可这个姓查的足实是"害群之马"！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他在天主教堂做杂事，立刻将这一情况告诉了那个叫查利的神父。这查利神父可不是个好东西啊，是披着传教的神服，却怀着窃取他国财富的罪恶之心强盗！他勾结官府，官府迅速派兵出动，将马阁墩团团围在，光天化日之下，收缴了一应财物。还将全墩人，一个不留的当场砍头！还大言不惭布告乡里 ; 为维护道德伦理，铲除这一墩无父无君无祖宗的劣马！可是，可是收缴的金银珠宝却饱了官员私囊。而字画文献等文物即让那个神父巧取去了他国！
这个故事后来我还听到几位老人谈过。竟管如此，可我还是持怀疑态度。因为我知道池州的地下水很富裕，照故事里讲的，那墓穴的深度早已超过了近在咫尺的百荷园和清溪河了。那下面不就是个大水库吗？几百年浸泡还有字画书籍？……。
但是我至今还是不能明暸 ; 任学松的母亲那天晚上谈这个故事给我听的真实的心意。更不能明暸任学松的母亲，为何要执意地带着未成年的儿子，住到那乱坟墩上，且住进了黄土垅中！这，在我心中仍然是个迷，至今只有一点模糊的感觉。感觉是任学松的母亲，在用自己的言行，为鲁迅先生的名言作诠释 ;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戊戌年冬至日凌晨三点脱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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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22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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