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KJL1976

（一）

     记忆中，我看见过一朵野花和一只蚂蚁。

     对了，还有那只青蛙和那颗太阳。

     那众多短小而粉嫩的花蕊在风中颤颤巍巍。贴近泥地，长着绒毛的叶片，粘连着细碎的沙粒和浅浅褐褐的灰尘。一只蚂蚁，正走在那朵野花的下面。乌黑发亮的身体，几乎是三个连在一起的黑色圆弧的躯体竟然能抬举着那条体型硕大、滚圆的肉虫。两只触角在不停地拨弄，扫描着前方要走的每一寸泥土。

     当我将眼睛贴近地面的时候，我又看见那貌似苍天古树的草叶在空中乱舞，有湿漉漉的气息从我的鼻尖划过。突然，一只青蛙从路旁的水沟里跳出，带着腥味的泥水溅了我一嘴一脸。

     此时，我的脸上黏着一些黄黄的花粉，有浓郁的草汁味，还有青蛙嘴里的粘液的味道。就这样，我似乎睡了。梦中，那颗太阳巨大无比，就挂在那些草尖，比爷爷给我糊的那盏灯笼还大，还红。

     那火红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睛。于是，我的脸上又增添了眼泪的味道，有点涩，又咸。如同在那间老旧昏暗的代销店里大盐缸的边缘，我用脏兮兮的小手掳过，再偷偷伸出我长长的舌头舔过的手掌里的味道。

（二）

     霓虹灯定时闪烁，广场舞的音乐每晚照常响起。

     湿地公园里那广场中心的九根耸立的大理石圆柱如同九根挺起的阳物直指苍穹。在这个盛夏的夜晚，让夹杂腐烂杂物气息的空气中再增添一股强烈的荷尔蒙的味道。

     当屏住呼吸，绕过这些的时候，又有一座方亭。檐角高挑，深红的圆柱硬硬梆梆。旁边阴森森的树木的影子印在方亭的檐角和柱子上，有了一种鬼魅的氛围。

     这里也确为城市的边缘了。稀稀落落的人影，窃窃私语者也有，高声笑谈者也有。就这样，三三两两，从我面前飘过。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两只黑狗，东嗅西闻，然后跃上那耸立着九根圆柱的宽阔台面，有一只狗对着一根圆柱，斜伸着后腿，撒了泡骚尿，再扬长而去！就在这台面的正中央，我竟瞥见两个人影，一人骑跨在另一人的腰间。昏暗的光线下，两个黑影不停地扭动。

     两只黑狗倏地又从我的脚边窜进那片草丛。

     我听见了那久久压抑的呻吟……

（三）

     办公楼一到四楼的走廊均栽有绿色植物，那圆滚高大的镶着金边的瓷钵里，有着厚质叶片的橡皮树、鸭掌木正贪婪地吸吮着上午的阳光，似乎能听得见它们强劲的拔节生长的声音。

     若是走到105办公室的门前，你或许会忽视那一株矮盆的栀子花。去年夏季曾开出两三朵白花，可惜因四周太空荡，我未曾嗅到过它的芬芳。就这样在这个孤独阴暗的一角，灰头土脸地生长着。旧冬今春，依然矮小瘦弱，褐绿色的叶片上留存着它唯一的营养的来源——我倒掉的茶叶的斑渍。那原本也镶着金边的盆钵边缘，如今已斑斑驳驳，又“丝丝缕缕”，那是些挂在它周身的发霉而后又风干的茶叶的骨骼。

     穿廊风下，它正摇头晃脑，抑或是瑟瑟发抖。

     但是，它并没有死去。因为今春，当天气真正回暖之后，我看见了它顶部冒出的三两片细嫩而鲜绿的新叶！

（四）

     人过中年，脖颈疼痛厉害，想必是每晚斜躺在沙发里刷各种视频的缘故。不喜欢开太亮的灯，那过于刺眼。将餐厅处的几盏射灯打开，人就蜷在客厅的沙发里。

     偶尔斜眼去看对面高楼里雪亮的灯光，那些笑谈的声音经风一吹，清晰又很辽远。对面楼层里的那个家伙很胖，腆着个啤酒肚，我还想着烤火，他却光着臂膀，忙忙碌碌。

     透过阳台，我又看见了那闪烁的霓虹和远处广场上的九根圆柱。

     ……

     若是天气晴好，周末，我便会骑上单车，信马由缰。然而，似乎总有一根细线牵住我的腿脚，定会指引着我从城市的中心向周边漫溯，直至这座小城的边缘。那时，我的周身便有了泥土、河水的浸染，阳光、暖风的抚慰。还有那人在边城的躁动、抑郁以及最终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