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寿民致信郑三俊交流分享对时局的看法

紫溪老人

奉郑玄岳师①

沈寿民②

    寿民不肖③，曾无殊德④，特致可以仰赞门墙⑤。一入罻羅⑥，狼狈万状，私心不即死，谓名行即忝公⑦。

    孝元节然⑧，不宜浪付侯览、曹节之手⑨，一也。先君子反覆开谕⑩，泪随笔下，维手与足环向缠迫11，二也。明旨12终始不相及，憸人巧设机牙13，苛搜格外，虎实无威，而狐驾之兽不走者愚耳，三也。新建相公悬悬14，戒以尾遁15，名不挂仕藉，罪不奉严纶16，即出亡17，亦与张俭一辈殊科18，四也。

    四事19横纵胸臆浮，江东渡聊復苟活20，今虽存眉戴发，自顾尚得列人数哉。海田21瞬变，平路宵迷22，登宝婺23之巅，望玉峰24之麓，再拜三祝25，欷歔陨涕26。当此之日寿民欲归失道27，欲从末由28，血迸声吞29，肠裂腹灼，有生之苦，曷30若无之？吴越阔遼，左右訉31缺，谁有告者？近泂山32书至，始闻老师杖履稍㦖33。瞻慕34续得德，与诸兄音耗35更用，躍然闭陈门而卧范车，此其时耶。凤毛可抚麟趾足乐36，天祚元老37，其有艾38耶。顾寿民淹恤39异壤，蓬梗40飘逐数弥41年载，今犹携弟国42放逐于山岗水涯、悲风鸟雀之间，了不得所靡薄43，鹑44耶！鸢45耶！戾46何所耶！老师奚以教我，鹿溪47身后，知垂记忆，石城孤櫬48，才入华阳，可胜恨叹。羽便附候，憑楮依切49。

    注释：

   ①根据信中涉及的历史人物来推测，此信应该写于1646年前后，他的两位好友周镳、吴应箕，分别效力于南明弘光政权和隆武政权，但结局都极其悲惨，周镳死于内斗，吴应箕则被清军杀害。由此，沈寿民联想到大明王朝与汉室江山如出一辙，都是毁于宦官之手，不仅伤感万分，写下这封具有重要历史考证价值的《奉郑玄岳师》信笺，信中与恩师郑三俊交流分享对时局的看法，以及对重大人生哲学问题的探讨，具有时代意义和历史借鉴价值。

   郑三俊(1574年2月12日至1656年6月10日)，字伯良、用章，号元岳、玄岳，又号影庵、巢云，晚年别号遁夫，直隶池州建德(今安徽省东至县)人。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授元氏知县，累任直隶真定知县，南京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归德知府，福建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浙江布政司参政提督粮道。天启初，被召为光禄少卿，改太常寺少卿，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户部添设右侍郎，他反对魏忠贤之阉党，正色立朝。崇祯初，官拜南京户部尚书，后转吏部尚书。复命阙下，加太子少保，留为北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弘光元年已酉(隆武元年)(1645年)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召，晋文渊阁。未至。

   ②沈寿民：一生追随郑三俊，生于1607年，卒于1675年，字眉生，号耕严，宣城宁国人。移寓南京，明末诸生，加入复社。崇祯九年（1636年）举贤良方正，与沈士柱合称“江上二沈”。明亡后隐居不仕，与徐枋、巢鸣盛称“海内三遗民”。吴应箕、沈士柱、杨维斗、刘伯宗合称为“复社五秀才”。著有《姑山遗集》、《剩庵诗稿》。

   ③不肖：谦辞。不才，不贤。

   ④殊德：特殊的品行。德：人们共同生活及行为的准则和规范，品行，品质。

   ⑤仰赞：指辅助在上者谋划。门墙：指老师之门。

   ⑥罻羅：捕鸟的网，借喻法网。

   ⑦名行：名声与品行。忝：辱，有愧于，常用作谦辞。

   ⑧孝元节然：孝元皇后母仪天下。王政君(前70年至公元13年)，魏郡元城(今河北正定县)人，阳平假王禁的次女，汉元帝刘奭的皇后，性软弱，一个偶然的机会王政君做了太子妃。太子刘奭并不喜欢王政君，生而有之的一次侍宿就使王氏生下了刘骜。母以子贵，由此，王政君成了掌握实权的皇太后、太皇太后。然而，王政君万万没想到，她一手栽培的侄儿——王莽，竟篡夺她儿孙的汉家天下。王政君思念汉朝，最后在悲愤、忧郁之中度过她的晚年。

   ⑨侯览(?-172年)，山阳防东(今山东单县东北)人，东汉宦官。延熹年间赐爵为关内侯。因诛梁冀有功，进封高乡侯，后迁为长乐太仆。任官期间，专横跋扈，贪婪放纵，大肆抢掠官民财物。先后夺民田地一百一十八顷，宅第三百八十一所，模仿宫苑兴建府第十六处。他还掠夺妇女，肆虐百姓。为其母大起冢墓，督邮张俭破其家宅，藉没资财。侯览为了报复，诬张俭与长乐少府李膺、太仆杜密等为党人，造成历史上有名的党锢之祸，先后被杀被流放者三百余人，被囚禁者六、七百人。熹平元年(172年)，有司举奏侯览专权骄奢，下诏收其印绶，随即自杀身亡。其阿附者皆免官。

   曹节（?－181年），字汉丰，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东汉宦官，“十常侍”之一。曾参与诛杀窦武、陈蕃。《后汉书》载，顺帝初，曹节为小黄门，桓帝时，为中常侍，奉车都尉。建宁元年（168年），因迎立灵帝有功，被封为长安乡侯。当时窦太后临朝，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密谋诛杀宦官，曹节于是和长乐五官史朱瑀、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矫诏以长乐食监王甫为黄门令，并派兵诛杀窦武、陈蕃等，事后曹节迁为长乐卫尉，并被封为育阳侯，增邑三千户；王甫迁为中常侍，依旧为黄门令；朱瑀被封为都乡侯，千五百户；共普、张亮等五人各三百户；其他十一人则都被封为关内侯，岁食租二千斛。建宁二年（169年）再度出任中常侍，不久被任命为大长秋。熹平元年（172年），曹节与王甫等共同诬陷桓帝弟勃海王刘悝谋反，刘悝被诛杀后，以功受封者有十二人，王甫被封为冠军侯，曹节亦增邑四千六百户，并前七千六百户，父兄子弟皆为公卿列校、牧守令长，布满天下。光和二年（179年）为尚书令。光和四年（181年），曹节逝世，死后被追赠为车骑将军。

   ⑩先君子：对已故父亲的称呼。

    反覆：亦作“反复”。颠过来倒过去；一遍又一遍；多次重复。

   开谕：亦作“ 开喻 ”。启发解说；劝告。

   11环向：团聚相对。清谭嗣同《报贝元徵》：“将士环向而泣，至有宵遁者。”

   缠迫：谓日月运行，岁月迫人。有时光迅速，或余日无多之意。

   12明旨：对帝王旨意的美称。《文选·王褒》：“﹝臣﹞无有游观广览之知，顾有至愚极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应明旨。”吕延济注：“明旨，谓宣帝命也。”

   13憸（xiān）人：小人，奸佞的人。

   机牙：愿意是弩上发箭的含矢处和钩弦制动的机件。这里比喻互相协调配合。或比喻要害、关键。

   14悬悬：心情不安。

   15尾遁：亦作“遯尾”。指退居以待时机。语出《易·遯》：“初六：遯尾，厉，勿用有攸往。象曰：‘遯尾之厉，不往何灾也？’”朱熹本义：“遯而在后，尾之象，危之道也。占者不可以有所往，但晦处静俟，可免灾耳。”

   16严纶：严厉斥责的圣旨。

   17亡：逃离，逃亡。

   18张俭：张俭(115年-198年)，字元节。山阳高平 (今山东邹城)人。东汉时期名士，江夏八俊之一。汉桓帝时任山阳东部督邮，宦官侯览家属仗势在当地作恶，张俭上书弹劾侯览及其家属，触怒侯览。党锢之祸起，侯览诬张俭与同郡二十四人共为部党。朝廷下令通缉，张俭被迫流亡。官府缉拿甚急，张俭望门投止，许多人为收留他而家破人亡。

   直到党锢解禁才回到了家乡。消息被得知后，大将军、三公一起征聘他，又被举荐为敦朴，公车特征，以其为少府，都为张俭所推辞。汉献帝时，百姓遭遇饥荒，张俭用尽全部财产，救活了数百人。

   建安初年，被征为卫尉，张俭不得已只好就任。因为曹操专权，于是闭门不出，不参与政事。一年多后，在许都去世，卒年八十四。

   殊科：不同。

   19四事：指上面提到的“一也、二也、三也、四也”四件关乎时局和个人志向的大事。

   20指沈寿民因参劾杨嗣同，遭到独掌南明朝廷大权的阮大铖的追杀，沈寿民得到消息，悄悄改名为王子云，逃离家园，隐居在浙江金华山一带。

   21海田：沧海桑田。

   22宵迷：夜晚迷路。

   23宝婺：指古徽州的婺源，郑氏三公庙在此。

   24玉峰：东至南原郑氏的祖居之地，现为安徽省东至县葛公镇4A级仙寓山风景区，其最高峰为玉峰，海拔1376米。

   25三祝：为祝长寿、富有、多男。出自《庄子·天地篇》。

   26欷歔：叹气;抽咽声。也作歔郗、唏嘘。

   陨涕：流泪。

   27失道：是指迷失道路。

   28末由：亦“无由”，指没有门径或机会。

   29声吞：说不出话。

   30曷（hé）：本意指是怎么，为什么，也有何日，何时的意思。

   31訉（fàn）：多言。

   32泂（jiǒng）山：刘中藻，字荐叔，号泂山，郑三俊的弟子门生。明崇祯六年（1633年）癸酉科中举，闽清教谕，崇祯十三年庚辰科进士，授行人官职。曾奉旨出山海关慰劳守边三军。回京复命恰适李自成破燕都、中藻被执,李军才知藻才略，胁其归降，李不降。崇祯庚辰进士及第，后升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明皇族朱氏子孙唐王在福建登基称帝，中藻出山协助唐王抚清，封郐给事中。后唐王败殁于汀州，中藻组织义军万余人（多为畲族子弟兵），以族孤军转战闽浙俩省之间，攻下泰顺、福安、古田等七县、鲁王至闽、中藻迎奉。

   甲申国变后，清兵大举南下，当时退守福建的郑成功、刘中藻（明末曾任兵部尚书）打起“抗清复明”的旗号，纠集明军数万人下。当时，浦源属刘中藻明军辖区。锡繁公之父方三公毁家纾难，资助钱粮给明军。义军于监国鲁三年（1648年）兵败退守福安城，清总督陈锦率兵十万、围困福安城达四个月。清兵前后来攻，所杀伤数千人；清兵傅城十里掘壕树栅围之。中藻不得出战，粮食消耗殆尽。监国鲁四年四月十二日，刘中藻从容赴难，为文自祭，吞金自绝于福安龟山，部将董世南等同死者数百人。后人褒其“忠比文山”。清顺治封刘中藻故居为“刘中藻堂”。

   33老师：指郑三俊。杖履：老者所用的手杖和鞋子，谓拄杖漫步。㦖：通“懑”，烦闷，生气。

   34瞻慕：指敬仰思慕，就是崇拜一个人，当然表示喜欢，不过不一定是男女的喜欢。

   35诸兄：指郑三俊的儿子郑思昱（字穉默）、郑思昶（字日如），侄子郑思旦（字继之），外甥孔仲石。音耗：音信；消息。

   36凤毛：比喻人子孙有才似其父辈者。麟趾：比喻高贵的行迹。

   37祚：赐福，保佑。元老：唐朝时称宰相为元老，后称年辈、资望皆高的大臣或政界人物。这里特指郑三俊。

   38艾：止，绝。

   39淹恤：长年落难，流亡异地。

   40蓬梗：谓如飞蓬断梗，飘荡无定。比喻飘泊流离。

   41弥：满。

   42弟国：指沈寿民的弟弟沈寿国。

   43了不得：犹不得了，表示情势严重；表示程度深。靡薄：谓人心不古，风俗浇薄；侈靡轻薄。

   44鹑：凤凰类神鸟。

   45鸢（yuān）：老鹰。

   46戾（lì）：祸患；罪恶，罪行。

   47鹿溪：周镳（biāo），字仲驭，号鹿溪，南直隶金坛人。明末文人。周应秋侄。复社骨干周钟的异母兄弟。1627年中举。崇祯元年(1628)进士，官拜南京礼部主事。与同社顾杲等出《留都防乱公揭》讨马士英，后因左良玉之事被逼自缢。

   48石城孤櫬（chèn）：吴应箕(1594年10月24日-1645年10月)，万历二十二年(1594)九月十一日出生于南直隶贵池县兴孝乡高田(今安徽省池州市石台县大演乡高田) ，满清入关后，举兵抗清，兵败被俘，于隆武元年(1645)十月不屈而死。死后私谥文烈先生。乾隆四十一年(1776)，朝廷追谥忠节。

   櫬：棺材。

    49古人信后问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