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你的一生

阿呆没有瓜

  路过和偶得是七年前来到孤儿院的，那一年，路过三岁，偶得八岁。
七年前的那一日，大雪纷飞。像是要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又或是一场无念的告别，路过穿着一身火红棉衣，而偶得却是一袭黑衣。两个小小的人儿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孤儿院门口，不按铃，不喊话，没有人知道他们站了多久。
后来，孤儿院里出来倒垃圾的老阿嬷看到了雪地里的他们。再后来，他们住进了孤儿院。  照顾孩子们的阿嬷不只一次向院长反映，孩子们的打架事件总是因为路过和偶得，阿嬷觉得应该给路过和偶得一些惩罚，可每次，院长都是轻轻摇头，不作言语。院长心里清楚，那两个孩子，是心里有伤的，她不忍再往上撒盐。
“看看看，那个怪物和哑巴又出去了。”院里的孩子们大声吵吵着，丝毫不顾及路过和偶得的感受。
他们叫路过哑巴，因为她七年间不曾开口说过话，而正是因为他们叫路过哑巴，偶得才会和他们打架，如同暴怒的狮子，一群人常常打的头破血流，这也是院里孩子叫偶得怪物的原因。
是的，他们又出去了，每年的这一天，寒冬中最冷的日子，他们会固执地穿上来时的那身衣服，尽管小得穿不上了，从清晨到傍晚，一日无踪影。
无人知晓，无人关心他们去哪儿了。  夜幕时分，路过和偶得回来了。和每年的这一天一样，他们两人又是红着眼眶，再然后，他们会不吃不喝，躺在床上。
孩子们可以想到他们的种种，因为太熟悉。孩子们不是关心他们，只是好奇他们一整天去哪里了，为什么回来后又满身伤感。  流年素色，静守安然，终有一瓣心香渡人间云雨，终有一束温暖的目光渡世间微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然而，这种平静终是被打破了。
“院长，院长，不好了，不好了。”刘阿嬷边跑边喊。  
远远的，院长便听到了，她迎上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慌成这样啊？”
  “是偶得……他突然，突然就晕过去了。”
  “是孩子们又欺负他了？”
  “哎哟，不是，您快随我看看去吧。”  一路小跑来到院子里，阿嬷冲着孩子们喊道：“快，快，都散开，让院长看看。”
话音刚落，围着偶得的孩子们就让出一条道。院长来到偶得身边，看着他无意识地躺在地上，青白的脸色，微皱的眉头，让人无故心疼。
“刘阿嬷，快，送医院。”
“好好好。”刘阿嬷立即找了几个大男孩将偶得抬上车。  孩子们散开了，留在原地的只有路过。
院长蹲下身子，看着路过满是担忧的小脸，轻叹一口气，柔声道：“路过，跟奶奶一起去医院看哥哥，好不好？”
路过看着院长伸在眼前的手，有犹豫，有挣扎，却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医院里。“医生，这孩子怎么了？”院长拦住匆匆行走的医生，急切地问。
  “你是这孩子的家属？”
  “是，我是他的奶奶，我孙子怎么了？”  “嗯，他现在的情况不好说，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到底怎么了，您跟我说，我受得住。”院长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医生抬头看看眼前年过半百的老人，有些不忍心，“初步检查，可能是血癌，老人家，你别担心，我们还要会诊，之后才能确诊。”  血癌？怎么会是血癌呢？天空似是划过一道闪电，惊得院长几乎站不稳脚步，她倚着墙，竟不知如何回头面对那个安静的女孩儿。
忍住落泪的冲动，挤出一丝微笑，回头，“路过，来，咱们去看你哥哥。”女孩闻言，轻轻走过来，主动搀着院长。
那一刻，院长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  入眼，满是洁白，只有床头那一抹绿色的盆栽。床上躺着的人似完全融入那白，路过的心里是满满的恐惧，急忙松开院长的手，走向病床。
“哥哥……”路过在心里喊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床上的人。她知道，哥哥病了，她不喜欢哥哥这样没有生气地躺着，她，害怕。  偶得在做了一系列检查后，被确诊为血癌。
院里的孩子都知道偶得生病了，知道他需要骨髓，于是一个个的都要把自己的骨髓给偶得，可经过配型，一个都不适合，连路过也不行。
然后，整个孤儿院都被一种悲伤覆盖，阿嬷们整日唉声叹气。孩子们也没了往日的笑脸。  偶得醒了，好像知道自己的病情一样，不声不响，沉默得让人心疼。“院长，我想回去。”
沙哑的声音似百岁老人一样，肯定是无人之时痛哭过。  “现在还不行，等病好了，咱就回去。”  
“我的病，好不了了，我知道。我的母亲，就是这种病。”  
院长愣住了，这是偶得第一次提他的父母。“傻孩子，有些路，走下去，会很累很苦，但是不走，会后悔。即便生命柔弱，飘摇，像风雨中的小花，也要努力绽放，去触摸阳光的温暖。你还有路过，如果你不好好治病，路过该怎么办？”  
路过该怎么办？是啊，他的妹妹，没了他，她该怎么办啊？  “我，还是想回去。”偶得扭头望向窗外。
  人活一世，要么有深度，要么有趣，要么安静，要么固执。路过安静，偶得固执，他决定的事，怕是无人能改，院长深觉无奈。  
出院后，偶得又回到了孤儿院。和以前一样，他还是不爱说话，不合群。每天除了看着院外的风景，牵着路过去后院里走走，再无它事。可是孩子们，就是有感觉，偶得变了。  
“路过，哥哥很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是哥哥不久之后就要去苦海那边和爸妈相聚了。路过，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我怕自己没有机会能听见了。”
偶得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女孩，有些难过，轻轻把她抱入怀中，安慰道:“路过不想叫，哥哥不听了，路过不哭。”  路过张大嘴巴，拼命想要喊出声，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她都叫不出来“哥哥”。  
“路过，听哥哥说，不叫了，我知道，路过不是不想叫，我都知道……”兄妹俩拥在一起痛哭。  
偶得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他走的那个夜晚，屋外，大雪纷飞。  路过，始终安静，始终会在寒冬的那一日外出，去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地方叫苦海。哥哥说过，当用自己心爱的东西填满苦海时，自己想见的人就会出现。现在，她有三个想见的人，爸爸，妈妈，哥哥。  
阳光甚好，来日方长，我想陪你很久很久，而不是你路上的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