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往事:"老歪叔"。

柯春林

离家久远的人，感情 ，敏感而又脆弱。时常在游离的记库中搜括，拾捡曾经岁月年轮的枝枝叶叶。十八岁离开乡土，不甘于禁锢在乡村农耕时代生活，和貧瘠的土地。去追求哪怕只有一丝机会的"鱼跃龙门"。

如今，故土已拆迁让步於城市发展和工业文明的扩张。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只能若隐若显。失去了才会珍惜。就象我对已故的生身父母思念，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楚。

特定的年代，总会有某个人，或某件事让人永生难忘。

几日前，遇老家的叔辈，自然挽留下来小盏一杯。谈着聊着免不了一个人:"老歪"。我一直解不开的迷，老歪的脖子是否真如人们讲的是天神 惩罚。老叔叹一口气，老歪其实是生病，赤脚医生打针后不久，人抽筋脖子就斜了。那年代谁能质疑医生的权威。只能赶巧和迷信地讲是对神不敬而惩罚。




老歪和我同村。叔叔辈，瘦麻杆的身材。村里人都这么讲。蓬松的头发，顶在象倒挂的葫芦似的脑壳上。整个脖子上部位 倔犟地向左偏着，初一见，好象是在和谁斗气。

他的歪脖子，也不是天生俱来。听老人讲，破四旧时，大队收缴小庙的神像。神像很沉，抬 一路歇一会。老歪年轻不更事:"这鬼东西真他娘的重"。大汗淋淋的回家后就生了病，第二天脖子就歪了。于是人人都讲，得罪神明，神降罪了。

在脖子歪之前，和一个婆娘结婚。生了个女儿难产，接生婆累的虚脱总算母子平安，讲以后这婆娘肯定不会再生育了。

农村人都善于对一个人的特征起外号，脖子歪了，自然都喊他"老歪"。他也无所谓，反正村子里人人都有外号的。只不过，、重男轻女的风俗，让他耿耿于怀，老了没人送终。

我也喊过老歪，他不在意。我父亲训我没大没小。应叫老叔。后来我喊他老叔，他呲着嘴，这小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老叔人很精明的，心灵手巧，村子人都称他有歪材，乡村挑稻，挑水的扁担，他无师自通，用什么毛竹，怎么刀削加工，恰到合适，锄头柄的长短粗细，以至于各家农用家私，都喊他，老叔有求必应。人缘极好。

老叔怕老婶，因为打不过她。老婶抠的出奇，家中一点点腌肉，非要留等肉干的象劈材样硬，方拿出来炖着吃。老叔边嗗边嘀咕:败家娘们，好端端的肉留坏着，非要把老子牙崩掉才好。

村里好事者 起哄，"老歪，你也投男人胎？连烧锅的都打不过"。"我不是打不过，舍不得打，打坏了，你家烧饭把我吃啊"。

村子里从没见老叔和人争吵过。唯独一次玩命，是邻村和我村抢水灌地。老叔倔着头，手拿一把铁锹第一个冲上去，对着邻村壮汉，"有本事，你一锹朝我脖子上砍下去，反正我活够了"。拼命怕不要命的。

老叔对他人从不骗的，只是对自已抠婆娘着实地骗一回。

一日上午，老叔正经地和老婶讲，总算求得乡信用社贷了款，信用社主任讲晚上来我家吃饭，赶紧杀只鸡鸭，我去打些好酒，买些肉回来。到了黄昏，老婶烧了一桌好菜，老叔看着直 吞口水。装模作样地说，我去接主任去。

子虚乌有的事老叔心装着，还假马地埋汰，讲好的来吃饭，怎么不来呢？算了看
不起我穷人。自家吃算了。后来老叔在一次酒后 炫耀骗抠婆娘吃的经过。回家自然又落了一顿打。

老叔上坟祭祖，至今人们津津乐道。事前他会一本正经的跟老婶讲，对祖宗要尊敬，至少要五个碗，鱼肉要实打实煮熟，否则祖宗不会保佑我们的。他上坟不是象村里人恭敬 的一个个祖坟去祭祀。他省麻烦，选定一背风的祖坟前，摆好碗筷，烧着纸钱，倒一杯酒，大喊一声，"本家列祖列宗，都过来吃席，我来敬酒"。喊一个祖宗，敬一杯，自已一口菜，一口酒。几碗菜吃个干干净净，半瓶酒下肚，吃飽喝足打著飽嗝。醉歪歪地回家去。


老叔的酒量，我也不知道多大，反正每喝必醉，那年代酒是几毛钱一斤，冲劲大。村里大小事喝酒也都喊他去，每次他都醉歪歪地回家，然后唱着不知名的黄梅调，先是有腔有韻。有榜有眼的，后来就是 哼滋滋的难受了，叫老婶拿刀来，把他肚子破开。老婶习以为常，"喝，喝死了好"。老叔应着，"喝死拉倒，早死早投胎"。

每次老叔喝酒，我们几个调皮鬼都等着老叔唱黄梅调，有时真盼着老叔喝酒。

听人叫"老歪"，他涎着脸，"可是喊我喝酒"。"就知道喝，迟早死在酒里"。老叔千遍一律，"喝死算着，早死早投胎"。

老叔的才能和机灵，换不到展示的机会了，生产队有了手扶拖拉机，选年青的培训，青年人毛毛躁躁，只用从不保养，老叔背着手，摇摇头，"现如今这一代差多了，好东西这么用，要不了多久就废罗"。

没事从村头晃到村尾，叹息自已老了，身体缺陷，现在开放了，听讲大城市的钱堆得有腰深，这些年轻人没出息，天天缩在家扒泥巴头。

人家两口子打架，在家砸东西，他摇摇头，一代不如一代，东西砸了，又要花钱，败家子，孬种啊。也不晓得去外面挣钱去。怎么好呵。

我们几个调皮鬼，放学就发了疯的玩，骑在牛背上 瘋癲。老叔摇摇头，没出息的一代，不好好读书，就喜欢放牛。将来怎么能转个商品粮戶口呵。

在老叔的眼里，外面肯定比乡下好。转个商品粮戶口，就是公家人。


十八岁，我应征入伍，临行家中办了几桌酒，老叔早早来祝贺，拎了大半篮鸡蛋，让我母亲煮熟给我带路上吃。席间，老叔 端着酒杯来到我座位上，"大侄子，好好出息，走了就别回乡下了，转个商品粮户口，当个大官，带瓶大城市好酒给我喝"。我欣然答应。一定的。

四年后，我真如老叔所愿，被部队留下了，真正转上商品粮戶口，回家休假。乡亲都来祝贺。"大侄儿回来着"。人群中一个老人偻着腰，趔趄的挤上前。

是老叔，几年不见，苍老许多。脖子比过去更僵硬，好像说话都费劲。"我早就讲大侄儿有出息，当大官了吧"。

本想和老叔聊一下，被众乡里不停问这问那打断着。转眼不见老叔的身影。

我把从大城市带的土特产之类，让我妈均些给乡亲。我父亲讲，可给老叔带瓶好酒了，老叔一直念叼你出息了，回来带外面好酒给他。我早就忘的烟消云散。

第二年休探亲假，我早早买了两瓶洋河大曲，当时算是好酒了，我不会喝酒，只知道价格高，又是外地酒，老叔肯定喜欢的不得了，回来后，我爸妈讲，老叔没口福了，去世几个月了。

第二天上午，父亲指着后山 坡上一处新坟，老叔就埋在那。

我带着两瓶"洋河大曲"，来到老叔的坟前，坟前烧过的纸钱和鞭炮的纸屑还留有印迹，几个空酒瓶滚落在碑前，我把酒都开着。老叔，我对不住您，没能在您活着的时，喝上外面好酒。

我大喊一声，叔，过来吃酒，我敬您。

我静坐好长时间，终没有听到那熟悉的黄梅小调。

☆微笑☆

一字一字看完，感动。文采不错。

秋浦河畔杏花村

写的满好的，还有点感人！

飞翔的@蜗牛

文笔不错，写的人物够深入，我看都有点想念家乡了

zxy7218

故土难离而无法改变岁月变迁的忧伤！说实在的，我的故乡已因现代化的进程而不得不让故乡人被搬离了，而祖坟依旧遗留在还未开发的山坡上。年年清明冬至的祭祀都是老一辈人在张罗着，望望还不兴旺的故乡，归期未有期的感慨万千。
不去想以后的以后谁和谁还来相望，只愿传承里没有辜负此生的念想。。。

徐金来

那时洋河大曲，就是现在的梦之蓝，还是好酒

忆里·雾里

看了让人流泪。

大叔很跩77

你是兵又不是秀才，咋又文武双全了呢？

柯春林

zxy7218 发表于 2019-12-24 11:41
故土难离而无法改变岁月变迁的忧伤！说实在的，我的故乡已因现代化的进程而不得不让故乡人被搬离了，而祖坟 ...

回不去的故乡，难舍的乡情。

柯春林

飞翔的@蜗牛 发表于 2019-12-24 11:39
文笔不错，写的人物够深入，我看都有点想念家乡了

在外久了，家乡一草一木都是情。

无需要太多

好文 赞

柯春林

忆里·雾里 发表于 2019-12-24 11:51
看了让人流泪。

那些年代的人朴实，无奈，比比皆是。

柯春林

大叔很跩77 发表于 2019-12-24 11:52
你是兵又不是秀才，咋又文武双全了呢？

从军是事实，文才是谈不上。是故乡的山水人情让彼此思念。

清溪隐士

好文！欣赏拜读

柯春林

☆微笑☆ 发表于 2019-12-24 11:35
一字一字看完，感动。文采不错。

谢谢光临，再谢鼓励。

柯春林

秋浦河畔杏花村 发表于 2019-12-24 11:38
写的满好的，还有点感人！

谢谢光顾，向你学习。

柯春林

徐金来 发表于 2019-12-24 11:51
那时洋河大曲，就是现在的梦之蓝，还是好酒

洋河大曲，在当时是好酒我还不知道，听讲是名酒，几十块一瓶，我当时月工资是一百一十元。(九0年)。

柯春林

谢李老师夸奖。

柯春林

无需要太多 发表于 2019-12-24 12:06
好文 赞

谢谢鼓励

清溪隐士2

感谢分享，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