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美》第七章

雨后江南

第7章

       文戍生在手术结束后才发现有郑乾元的未接电话，便赶紧回拨过去。一次，二次，三次都没人接听，他担心郑乾元是不是出什么急事了，就打电话问同悦整形的运营总监曾尔凡。曾尔凡说，郑院长去华都看论文刊登的事了。文戍生一愣，老郑给他打电话又不接他的回拨，莫不是是为撤稿的事生气了？他气得嗨了一声，今早怎么就忘记提前给他解释呢？！文戍生已意识到铸成误会，便匆匆搭乘当晚航班直飞京畿市，又打的奔郑乾元住所。

       文戍生敲门时郑乾元也刚刚回来。他从猫眼里看出是文戍生，站了会儿才把他放进门，但满脸寒霜却比室外还冷。文戍生知道他心中窝着火，所以也不以为意，进门就解释说手机放在手术室柜子里了，没能接到他的电话。郑乾元鼻子里嗯了声，这才随手从茶几下拿了瓶矿泉水推到文戍生面前。文戍生也的确口渴了，拿起喝了两口冷水说：

         “你那稿子的事，我也是昨夜在成都看小样的，当时夜深了，我就没及时和你沟通解释，今天早晨又被李主任催得忘记了......”

   郑乾元见文戍生主动提起这事，起身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说：“行了行了，你是副会长管着刊物，想怎么的就怎么的，用不着和我解释。怪我自己天真幼稚，给人家当了次立威的猴儿，做了回上马的垫脚石。没事没事，咹，都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郑某人这点意思还是肯给的。你，没事了吧？”

   郑乾元分明是要送客，哪知文戍生就像没听懂一样，又喝了口水说：“你说得对，都几十年的交情了，我干嘛故意让你脸上不好看呢？没这必要吧？何况我什么人，你不清楚？我有那么阴险吗？今天我既然来了你家，那就开诚布公的说说这事吧。你自己说，你那中医美容的孤例能保证不是偶然，能肯定是可以成功推广的？我承认你家的老中医很有造诣很值得信任，可老人家对现代美容也是初次涉猎呀。你说说，老先生有没有说绝对成功了？可以推广了？如果是，就凭他老人家的威望，我向你道歉、向你负荆请罪。我看，老人家没这么肯定吧？稍懂一点中医知识的都知道，人的身体特质各有不同，仅凭一个实例是不能说明问题的。你说是不是？如果你这篇论文刊出，又如果让那些愣头青胡乱照着做，万一，我是说万一，一旦出现不可测的后果，到时候你老郑怎么解释？几十年的好名声还要不要了？”

       郑乾元躺在沙发上，双眼看着天花板，貌似根本不把文戍生的话当回事，其实他是句句都听清了的。对于文戍生的担忧，他的确很难反驳，可心里的气坎儿就是过不去，让他胸腔里莫名的别扭难受。他脑子里有两种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说，文戍生做得没错，是为你负责，另一个声音却说就是文戍生故意挖坑，如果不拾掇你写那篇中医美容的文章，你又怎么会受此奇耻大辱呢？如此反反复复搅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后一个声音占了上风。

        文戍生见郑乾元一直听着没说话，以为他是被说动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而已，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郑乾元也不挽留，到门口了才提了句给文戍生安排宾馆的话。文戍生说家里还有事等着，这次就不住了。郑乾元何等精明，听他说家里有事，马上就猜出是金飞燕母女已经闹起来了，便呵呵了两声，将文戍生送出了门。

       文戍生坐城铁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早晨一起床便问雷福骏，金飞燕的事解决好了没有。雷福骏将前后情况说给他听了，他皱眉嘬了下嘴说，我们和她无冤无仇，她犯不上故意陷害呀，估计内里有别的原因，但总归还是因为钱。他见夫人为这事烦躁，便劝她说：

       “既然她们今天还要来精美，你们就和她好好说道理，耐心劝劝。你不是说金飞燕好像有些不忍，她丈夫看起来也是个老实人嘛，只要他们承认是自己造成的，我们哪怕全免费就当做好事了嘛。人家可能也是无奈，没钱了病还得治呀，一时急眼了就想出这样的糊涂招来。不能让她们闹下去了，我们只要搞清白就行”

       雷福骏见丈夫又要息事宁人，一瞪眼就要发倔，但是顿了下还是忍住了。

   早上一上班，雷福骏就招呼前台的齐琦和方芳，说金飞燕一家来了就马上告诉她。一直到十点过了人还没来，雷福骏反而坐不住了，正要和文戍生说时他的电话却来了。文戍生说刚接到区卫生局医政科电话，金飞燕已经投诉了精美整形，要他现在就过去一趟。雷福骏顿时火冒三丈，说不要脸讹人也算是有胆了，还拎着烧火棍当枪，她们就不怕医疗鉴定？不怕法律？她受不了这冤枉，坚持由她去医政科。文戍生说：“我刚才向海春波和周强了解过情况了。技术上的事还是我去更合适，何况人家指名要我去的”。说着话，文戍生已经从楼上下来了，与雷福骏匆匆说了几句，便驾车去了卫生局。

   医政科科长宋文明将文戍生让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了，又沏了茶，这才聊到正题。文戍生汇报了金飞燕的手术和术后观察期情况，介绍了她乳房上的伤痕，并提出撞击的猜测。宋文明毕竟也是学医的，边听边点头，说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属于医疗事故呀。文戍生说，本来就不是嘛，也不知她怎么搞怎么想的。宋文明说，这样吧，口说无凭，你把相关手术资料复印给我，我看看再决定怎么处理这事儿。文戍生笑了笑说，幸好我都带来了，说着就侧身在包里翻找材料。正在这时，一个小个子男人进来，宋文明立即起身说：“张组长您好，我正在向精美整形的文院长了解情况，等会儿向您汇报”。张组长哦了一声，转脸扫了眼坐着整理材料的文戍生，见他低着头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便眉头一皱脸色就沉了，临出门和宋文明说：

        “我在小会议室等你”

      下午，文戍生又接到宋文明的电话，要他再去一趟。宋科长见文戍生进来，也没什么寒暄，只笑着对他点点头，便说金飞燕的整形材料他都看过了，想听听文院长对这个整形事故的处理想法。文戍生见他突然转口将这事定为整形事故，顿时就急了，说：

        “宋科长，我上午已经详细汇报过了，金飞燕的伤和整形事故挨不上边呀，懂行的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手术问题嘛。我想...”

宋科长见文戍生暗指他不懂行，先前的一点笑容唰的就被一风吹了，阴着脸说：“文教授，你是医美协会的副会长，应该比我更懂得客观公正的原则性。你说不是整形事故，那我问你，这个金飞燕的乳房是不是坏了？是坏了就是事故！而且你又不是当事人，怎么能断定就是患者自己造成的呢？这恐怕说不过去吧！要么你回去再想想，了解一下情况再来找我？”

       文戍生心说，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还要我怎么回去想？是要我回去想想怎么送礼吗？我精美整形本来就是无辜的，一旦送了礼，这假的都成真的了，那不是自己拖尾巴送给你踩吗，便也收起笑脸说：

       “宋科长，谢谢你的好意，情况我都了解过了。这样吧，为了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也免得领导为难，我们要求医疗鉴定，一切听鉴定委员会专家的吧”

       从卫生局回来，文戍生虽然奇怪宋文明突然改口，但却没往别处想。各有各的办事章法，既然宋科长答应做医疗鉴定，结果一出来也就都清了。至于结果，他心里是有把握的，虽然没有亲自检查金飞燕的伤情，但相信海春波和周强他们绝不会玩儿戏。刚到办公室，林朝阳就跟进来说：

       “老师，这金飞燕的事对我们的客源客流影响很大呀”

       “怎么啦？”

       “因为她闹嘛，把其他客人都吓着了。昨天当场，周大夫接待的一个客人就坚决离开了，本来她都说好在这里做下颌角切削和脂肪丰胸的。昨天走了不少 客人呢...这周强，怎么遇上这样的烂事。刚听前台说，今天的客人比平时少了很多，这样下去...老师，赶紧想想办法吧，给...给舆论一个说法”

       文戍生看了眼林朝阳，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无非还是顾及师兄弟的情分罢了。想想这周强也是让人烦心，即便是客人自己的问题，但作为主治医生有没有向客人交代清楚注意事项？术后有没有说清楚绝不能碰撞挤压？当然，注意事项的签名文本肯定是给金飞燕了，但口头郑重嘱咐很重要啊！文戍生越想越烦，见林朝阳还站着，便嗯了一声说：

        “你忙去吧，我知道了。让葛小琴在医护群里告诉大家，要引以为戒，要让客人把注意事项真正印在脑子里，绝不能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了”

文戍生把海春波喊来，就这件窝囊事再沟通了一下，让他通知周强暂时就不要接待客人了，休息休息，正好乘机看看书。

       金飞燕一家既然通过正规途径解决问题，起码不至于再来闹了，这也让文戍生放心了不少。因为急着预约客人，便问葛小琴他今天有什么手术。葛小琴说，今天第一台是那个女博士的吸脂瘦身，这使他想起走之前就已做过初步设计的那位少妇。听说她是个博士毕业生，挺讲究的一个女孩子，似乎有点强迫症，非得把身材做到极致。其实文戍生对这也有看法，一个结了婚的女博士，就安心做学问呗，干嘛学着社会上纠缠自己的身材脸蛋呀。不过，这都是心里话，可不能说给别人听的，否则同行都会笑话他傻。他打开电脑调出之前的设计方案，正看着，协会会长辛芳洲却突然登门进来了，劈头就问：

       “听说你这里隆胸出事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听谁说的呀？”

      “先别管谁说的，我只问你，宋科长是不是找你过去两次了？你是不是要他安排做整形鉴定？”

      “是啊。客人胡搅蛮缠，本来是自己弄坏了，还要我们免费修复再赔偿，讹人嘛，不做鉴定说不清啊。淤痕还在呢...”

      “你怎么肯定是她自己弄坏的？有证据？”辛芳洲严厉的问。

      “你也不信是我们做坏的吧？如果说脂肪成活率低了是有可能，可她是瘪了坏了，怎么可能呀。要说证据，病案记录和术后观察、出院检查都清楚得很，她乳房上现在还隐隐能看见被挤压过的淤痕呢”

         “你就凭暂时还能隐隐看见的淤痕？你呀你呀，怎么这么天真呢？你把上级来的那位考评组张组长得罪了！”

        “考评组张组长？谁呀？我没见过这个人呀，怎么会得罪他呢？”

        “没见过？你呀，把人家得罪了还蒙在鼓里”

       辛芳洲说，他听到这事就觉得蹊跷，也奇怪医政科怎么断定就是整形事故。他知道协会司机小李和宋文明是发小，便要他打听原因，这才知道文戍生这个技术呆子将上面的考评组长得罪了。宋文明说，金飞燕的投诉正好被下来考评的张组长知道了，这可是考评的活例子，他们当然要督查督查。张组长昨天进去找宋文明，也就是了解这事。他后来和宋文明说，文戍生明知我是了解他的事，却站都懒得站，更别说打招呼了，可见这人有多霸傲！还说副会长整形专家了不起呀？领导都敢藐视，还会把普通客人放在心里？！查，要狠刹邪气，坚决为患者撑腰，让这个文戍生清醒清醒。

   文戍生大呼冤枉，说他真的没看见谁进来，当时正低头理材料呢，如果知道他俩在说金飞燕的事，他不可能不起身打招呼作介绍呀。辛芳洲说，我信你，人家领导信你吗？宋科长敢为你违逆领导吗？你一步错步步错，不去弄清原因不去解释，反要宋科长安排鉴定，这是给自己下套！随机抽选专家？嚯，人家会当你的面随机抽选？如果专挑几个不敢说真话的不太着调的，找理由拖你几天，等你说的淤痕消失了再鉴定呢？只要给你来一笔糊涂账，说难以下结论，你还能怎么着？如果再把难下结论的消息散布出去，到时候恐怕就真没人敢为你说话了。你是医美协会副会长，为你说话会被看成是作弊，是包庇，是欺负外地老百姓！明白了吧？别再傻了，赶紧去向张组长解释一下，态度要诚恳。诚恳懂吧？要求尽快安排鉴定，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