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才女林徽因，近现代知识女性烂漫的人生

例外

在民国众多传奇才女中，林徽因大概是被八卦最多，也是受中伤最深的一位。
林徽因，1904－1955，祖籍福州，出生于杭州
大众眼中的她，高干子弟，一级学霸，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同时又有各种无厘头紧紧深陷：“情诗圣手”徐志摩为追她抛妻弃子，“现代第一位女作家”冰心因妒忌她写《太太的客厅》，连素来超然世外的“文化昆仑”钱钟书，都要下笔讥诮她。
还有更多的读者，始终想不明白，如此这般秀外慧中，又似乎心性不定的“优质女”，身边又有那么多青年才俊拜倒芬芳罗绮下，为之迷魂荡志一生，何以她这么想不开，偏偏下嫁其貌不扬、甚至还陂脚的“书呆子”梁思成?
林徽因会与梁思成走到一块，本就是极为正常的。林徽因以及她的婚恋，在舆论中会引发疑虑，还搞得很毁三观，才是真正奇怪的。究其原因，当在于近二三十年来，林徽因这个人，或者被一群不求甚解的人们消费的面目前非，又或者给人煞费苦心地严重抹黑了，尽管我们也该知道，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比如任性、强势，烂漫也是林徽因真实人生。
可叹太多风花雪月故事，明显就是臆编，偏偏许多朋友却如痴如迷，未饮先醉，在自我感动中，陷入互欺而不自知。
不可否认，梁、林会结为夫妻，且一生相知恩爱，首先因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是双方家族都极为认可的。
尽管，他们这对贤伉俪本身，就是道同志合，患难与共的伴侣，是人格、学问、事业、成就都可相匹敌的配偶。在整个民国时代，所见议论，只有艳羡，间或有吃醋，可并无啥杂音去非议的。
以前的中国，结亲第一原则，是门第对等。民国固然是思想解放的黄金时代，可彼时名门大族，也基本没乱娶胡嫁的。所以，仅凭这一点，林家都不会许可女儿嫁给只是乡下土豪的徐志摩家。
梁林两家，都是彼时名门望族，又是世交通家，是典型的“政学系”联姻。双方家长，即林长民与梁启超，一度都是得居要路的部长级高官，且关系甚笃，是互相瞅着对方儿女成长的。尤其重要的是，梁启超老早就慧眼识珠，相中尚是小姑娘的林徽因，一心想为他木讷的次子梁思成牵桥搭线。
1920年，林长民与林徽因父女在伦敦
所以，当1918年前后，他就征得林长民同意，有意筹划，给他俩提供相处、相恋的机会。彼时的梁思成，方17岁，正就读北平清华学校，而林徽因，则尚14岁妙龄，天真烂漫，两小无猜。1922年秋冬之际，诗人陈衍至京，应林长民之请所写的诗，就说“长者有女年十八，游学欧洲高志行。君言新会梁氏子，已许为婚但未聘”，就说已有默许，只是梁家尚未下聘礼正式订婚。
1923年11月5日，梁启超在给长女梁思顺的家信就说，“徽音我也很爱她，我常和你妈妈说，又得一个可爱的女儿”，表明视若为女，甚至说出“徽因是我第二次的成功，我真的希望往后你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如此”这种偏爱的话。
这些情况，后来出版的《梁启超家书》，以及丁文江、赵丰田所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第1005页），也还有原稿原文证明。
只是说，起初二人年纪尚小，并没有公开的恋爱关系，对大人们的用心良苦也不大知情。
他们大家族出身，性格又都矜重，来往又不会像如今男女相处那般随便，双方只是互怀好感而已。再加上，徐志摩在1920年前后，确实也在追求苦苦林徽因，林内心应该也是有摇摆的。梁思成为人，诚笃君子，不解风情，不够潇洒是肯定，对一个才女的吸引力，只怕也是微弱的。
真正促发俩人感情升温，且得以确定关系的，是1923年5月7日的梁思成车祸事件。据说，当日梁思成为给林买爱吃的橘子，骑摩托车上街，路中与小汽车相撞。林徽因听闻，寸心如割，毫不避嫌，立即前往医院悉心照料。所幸，后经治疗，梁思成大命无恙，只留下了跛足小残疾。
在此期间，他们有了怎样的相感相知，我们已无从查证。我们所知道的是，正是在此时段中，他们的心联在了一起，林徽因确定从此要与梁终生厮守。1924年，梁思成脚伤痊愈，同时清华毕业。在两家筹谋下，梁林共赴美国留学，一块攻读建筑学。1928年，他们学成哈佛，3月21日即在渥太华举办了婚礼。这些材料，《梁启超年谱长编》第10册993页往下数页，及著名建筑学家兼徐志摩亲戚的陈从周先生都有明确记录。
林、梁的结合，门第相当、新旧相融、才子佳人、夫唱妇随，彼此琴瑟和鸣，患难与共，堪称可互为调弦正柱的神仙眷侣。论志趣，他们极为契合，而家世的相似，也得以让彼此的成长环境、教育背景、生活趣味，及朋友圈都高度重合。
民国时的文人婚姻，乃至放到整个中国历史上，这么匹配、和谐且美满的，都难找出几对来。
想知识分子婚配，才学相当是至为关键的，不然才智不均，共鸣共语太少，积久成疏，嫌隙必生。林徽因选择梁思成，不能说是下嫁，且岁月早已无声证明，她的眼光是锐利又精准的。
比如，都为人和善，都酷爱文学，都喜好艺术，都迷恋文物，都深嗜建筑，都极富国家情怀，等等。1930年代，在著名汉学家费正清家人笔下，他们是最温馨最动人的中国夫妻：26岁的名媛林徽因，本可安然作上流社会阔太太，可她放下了全部热闹与矫情，陪伴着夫君走完了海内15个省份，跋涉过190多个县，荒村野陌，大江大河，无不历经，备极辛苦。
短短数年间，他们考察亲测了2738处古建筑，太多伟大而濒危的文物，赖此方为世所知。彼时的野外考察条件，是异常艰苦的，林徽因一介大家闺秀，毫无怨言。多数时候，还是无私身先，临危不顾——因梁跛足不良于行，多是林爬梁上瓦的，而让她送命的肺结核也是这个时候染上的。前些年，梁的后妻上电视，很得意地讥笑林徽因不是好妻子，因“她不爱做家务”云云，明显离题万里的中伤。
他们的感情，是愈老弥笃的。兴许都在父亲三妻四妾的大家庭中成长，内里多少有些委屈的吧，婚后反能难得地相互体谅与包容。梁有写日记的习惯，从《梁思成全集》第10卷残留的部分工作日记可证，他们夫妻二人情感之深厚，与浓情蜜意之烈。若林徽因单独在外，工作日记一片诸如“想家了，想到倘你在这如何如何”的记载；每只身出差，无论长短必写信，道些很挂念的甜蜜话，归来也必给对方送礼物，清贫劳累中，无日或忘温情、美善、情致与趣味。
他们本都是官学富二代，自小养尊处优，可在衣食不继、国破家亡之际，在近30年的婚姻生活中，几乎不曾有龃龉。梁思成好脾气，林徽因也豁达，善解人意。上述费正清，一家在中国生活过几年，与梁家行迹密迩，在他的《费正清对华回忆录》中，称扬最多的中国故交就是林徽因。
他说，林徽因常年身体抱恙，生活困苦，可乐观风趣，与夫同心，待人热诚周到，言谈妙语连珠，“在社交场合洋溢着迷人的魅力，在家中或在任何场合，所有的人总是围着她转”，在哪里都是中心人物，知识分子们也都最愿亲近她。费正清的妻子费慰梅，与林徽因一见如故，后已70岁了，还遍访故地旧友，撰写梁林夫妇传记，历时10年之久。
插句闲话， 整个民国时代，因社会颠簸，常有名人夫妻反目的。只是，如林徽因这般锦衣玉食大家庭出身的女子，几乎没有因生活转入困顿而离开爱人的。倒是很多出身贫寒，打小困顿的，反多不能吃苦，丈夫一潦倒即逃离另投他枝。唉，人性确实堪玩味呵。
过去的林徽因形象，是高蹈于世的，时人不呼其名,而径称为“林先生”，以示“敬其名也”。梁思成也是学界共尊的“中国近代建筑之父”，咸慕仰之，背后并无闲言。
可以明确地说，疑心林徽因会选择嫁给梁思成是别有用心，且有意将她打造成为一个交际花式的人物，一个有丰富情史的绿茶形象，是近10年来才开始的舆论造势，愈演愈烈，以至于清水渐浊。可惜，这不是“反转”，而是带风向的误导。
这种误导，不只使得世人理解梁林爱情变得困难，更让林徽因的美好面目堕为污秽不堪。我也认为，林徽因不是毫无瑕疵的“女神”。比如，少女时代与徐志摩有过情愫，应该绝非完全捕风捉影；比如，年轻那会，似乎也爱慕虚荣，喜搞文艺沙龙之类，也不是全然造谣毁谤。
可是，她的真实形象，乃至私生活，确实都被有意“抹黑”了。如此这般坚韧、乐观、得体，多才多艺、乐群善友、爱家爱国、风骨嶙峋、骨气弥满的奇女子、女丈夫、知识分子典范，被硬生生涂抹泼污为一个虚矫、虚荣、滥情、无廉耻、无节操的绿茶女人。
这股莫明其妙的舆情态势，察其要因，无非两端：一方面，固然要归功于不求甚解又乐于传谣的本届文青们，这些人为了将任何人事都搞成知音体、花边料、流量文，不惜改窜历史。
即现存很多林徽因相关的狗血淋头的遗闻，其源头确多来自梁思成第二任妻子、也是林徽因生前多方关照的学生林洙女士。林徽因近些年的形象，从“女神”一下子堕下，感情生活愈加扑朔迷离，林洙女士对“恩师”的刻意丑化功不可没。尤其是林徽因儿子梁从诫先生2010年作古后，林奶奶算是更加放言无忌了。
比如， 林徽因与徐志摩的著名公案，说徐林在伦敦订情云云，始于陈从周先生《徐志摩年谱》的道听途说，而林洙女士变本加厉毁谤，意在将林徽因坐实为一个插足他人婚姻的第三者。实际据史实看，林在1920年即16岁前后，与徐有过一小段情感纠葛，徐执意追求过她当为事实——尽管林徽因之子梁从诫否认这一点，可这段感情基本就是徐的单相思，且林在其父表示反对后就斩断情愫不曾朝三暮四。这是现存各种正经材料都可验证的。梁从诫曾如此责问，“为什么徐爱林，林就非得爱徐呢？”
林洙女士的说法多不靠谱。学者陈学勇撰有《徐志摩林徽因“恋情”考辨》等系列文章，采访大量与徐林有旧的同时人，广征博考，情理并胜，用丰富且坚实的证据，早破除了陈谱、林洙的谬说。比如，“太太客厅”常客陈岱荪就说，“徐志摩与林徽因在伦敦恋爱不可信，那时林徽因才十六七岁。徐志摩这人很糊涂。林长民也不会同意”（1991）；林梁密友陈意，曾亲口跟林打听她与徐的关系，林明确否认，并谓徐不该抛弃张，并曾劝徐张复婚（1991）；而冰心，早年虽与林有过竞争，晚年也讲，“林徽因这样一位大家闺秀，是绝不会让他为自己的缘故打离婚的”（1992）。比如，林特意说，林梁的卧室始终悬着徐志摩失事的飞机残骸，暗示林徐藕断丝连。可稍悉他们家史的都会知道，那残骸是林徽因纪念在对日空战中死难的弟弟而留取的。甚至可以说，如今有关林徐关系的种种编排，基本都乏文献根据，多数都是瞎说。
在林梁儿女的回忆中，林徽因只承认徐是她在文坛上的引路人。她晚年对儿女们说过，“徐志摩当初爱的并非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事实上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林洙女士实不免用心地，将林徽因渲染为一个有着丰富情史、朝秦暮楚、可同时与三四个男人有情感纠葛的女人。还有一段著名“八卦”，是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的三角恋史。林洙女士在书中、在采访中，始终暗示，林婚前至死，始终与金岳霖暧昧不清。
甚至，那个著名的奇谈怪论，说1931年孕期中的林徽因，发现自己爱上了金岳霖，很是痛苦，不知道如何选择，最后梁思成表示愿意退出成全，林感动莫名决意跟梁过下去云云，也是出自林洙女士的构陷。是的，金确实比较爱慕林徽因，可但凡看过金岳霖回忆文字的朋友都会清楚，这种情感更多的是看待小妹一样的情感，并无丝毫不干净之处，何至于如此狗血？
实际上，金岳霖也极其敬重梁思成。他们是数十年的至交，因为金长期单身，生活起居不便，还共同生活在前后院子。林梁视金为兄长，凡事多与商酌。且不说金岳霖1931年是在美国进修了，他本身也是有女友的。自1920年代以来，金长期和一名为Taylor（中文名秦丽莲）的美国女友维持同居关系，他在1960年代还追求过名记者浦熙修，并一度到了准备结婚的程度。这些情况，《金岳霖的回忆与回忆金岳霖》一书都有记载，并不难察看。
本来，多翻点书，这类莫须有且奇葩到难以理解的谣言，理当不攻自破。林徽因生前，对林洙女士这位同乡后辈、门下学生很是照顾，而她不但嫁给了恩师的丈夫，还有意无意地破坏她的名誉，显然是不体面的。记得2011年前后，面对访谈中“如何比较自己与林徽因”的提问，林洙女士曾极不屑地回应，“跟死人吃什么醋，够不着她”，可这些言论分明就是醋意所致。
尽管，在林洙心目中，梁思成是她唯一的感情寄托，那场浩劫中林洙对梁也是倾力守护，可依然得说是不厚道的。林洙女士现今仍健在，笔者本不该过多去责备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可实话实说，不吐不快。
总之，林徽因与梁思成，是足以令人称羡的美满姻缘。
林徽因选择梁思成，且从一而终，不离不弃，瞧不出任何怪异之处。梁林伉俪二人，论性情、论喜好、论情智、论襟怀、论处事、论思想、论格调，都完全契合无间。用如今的话讲，就是“三观合拍”，是以他们终身没啥冲突。林徽因中年以后就缠绵病榻，梁思成始终守在床边毫无怨言；1955年4月1日，自知无望的林徽因，拒绝吃药延续痛苦，溘然长逝，梁思成一度哭的死去活来。
而且，在我眼中，林徽因完全可称那个时代的伟大女性。她是非常有风骨的一个知识分子。卢沟桥事变发生时，林徽因正自山西考察回到北平，当即写信给彼时年仅7岁的女儿，勉励她的同时，立下遗言，要誓守古城，“以彰显中国人的勇敢与决心”；1944年，日军占据贵州都匀，危及川内，其子梁从诫问她咋办，林徽因淡淡回了一句名言，“咱们中国读书人总还有一条后路，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吗？”
国难当头之际，他们为了抢回国宝，为建筑事业四海奔波，甚至捐出家产给予营造学社。尽管，彼时的梁家，已穷到只能靠典当度日了。后来，举国迷乱，听闻老北京的城墙要拆，林徽因曾当场怒斥吴晗乱来，当她在病中，听闻城墙终于倒下，曾绝望到吃不进去饭，为此病情加重。
林徽因的故事，是说不完的，也是值得敬重的。林的一生，如此洁身自好，如此护家爱国，堪称可歌可泣。

精诚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