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有九个度

例外

我学过美术，是因为小时候的爱好。
我那时候平日里喜欢画画孙悟空，猪八戒啥的，也画过哪吒，可是一下子要正儿八经的学画画心里还是没有底。准备了画板纸和笔，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开始了学画画。

我已经不记得他姓什么了，只感觉他很严肃，有着一套复杂的思路，先画什么再画什么，不能违拗。他还说了很多名画为什么好，哪里好，我懵懂的听，一点都感受不到。

因为是兴趣班，并没有强制要求，也不会考试。画着画着就开始逃课了。有两次在学校大门口被他堵住了，他好像很生气，冷冷的盯着我，我低着头像犯错的孩子跟着他，同学看到都做鬼脸，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报名。

也许是因为无知，现在想起来多半是因为不能理解。他创作了很多的油画，在我们眼里那些肆意涂抹的油彩并不好看，甚至不像是画，就是把一张布弄脏了。他的办公室本来就不大，挤进去几个人已经很困难了，再加上被他弄的又脏又乱……他倒是无所谓，说一个画室如果太干净了就不是画画了。
说心里话，我是被逼着去的。起初一点点的兴趣爱好在他那里没多久就荡然无存了，剩下的是不能中途而废的教育和他总能堵住我的现实。

他平时的样子有些懒散不修边幅，不太讨人喜欢。但每次指导我画画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眼神里的东西，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执着，像烟花突然被点着了，一下子明亮起来。我还能清晰的看到他粗壮的胡茬子从酒刺里长出来，他沾着油彩的手总是不干净。我能听到他纠正我的线条的时候，铅笔头在画纸上划过的粗糙的声音，甚至还残留下笔头牺牲后的粉末。他总是用力的画，而不像我害怕画错不敢用力的虚弱。

他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让我感觉有一些正常，他的样子也不那么难看了，那间脏乱的办公室越来越适合他的气质了，但我实在不喜欢他画的那些被他定义为『意识流』的东西。他口沫横飞跟我们说『达达派』的时候好像打了鸡血。他说圣母玛利亚是什么？是一点，一根线条，一堆颜色，是你想表达的任何情绪，你不因为看不到她而否定她的存在……他甚至说，画画，一半在画家的手里，一半在欣赏者的心里。看一幅画，留下的空间是要你在心里把画家没有画的补齐了，这才是好画。

我们真的理解不了。我们只是被动的听他演说，因为他说的压根不是画。他也知道我们听不懂，他只是需要几个小小的听众而已。

可能，他也很孤独，因为我发现他几乎不主动跟别人打招呼，甚至是校长。
那年，我10岁。

事情的结局出在我的身上。那是一次全市美术比赛，我们去参观。当看到老师的画的时候，我们惊呆了。感觉是一块石头，涂抹了厚厚的油彩，其实都不是涂抹，而是把一堆颜料混合好，直接拍在油画布上……他的画在一排栩栩如生的画里显得格格不入，简直让我们感觉有些丢人。
他还给自己的画起了一个名字『顽石』。
我决定再也不画了。
我撒了谎说是妈妈的意思。
他楞了一会，摇摇头，留下一句话：你是个好苗子。
放学后，他再也没去堵我。
后来听说他走了。
他也许真的不适合当老师。

至今，我还记得他说的灰度：你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你理解不了，不代表它不好，而是我们的思想太短了。

魅王MKing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