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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飘香
我的母亲今年六十岁了,岁月爬上了她的面庞,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先是鬓角开始花白,过了两年鬓角就变成纯白,后来满头的黑发又白了一半。母亲喜欢宋词,喜欢读金庸的武侠小说,但在我看来,她更喜欢摘野菜。
小时候我家住在齐山水泥厂,厂里有一个不大的开水房,开水房门前是一排冬青树,每到夏天,母亲会带着我在冬青树上找知了壳,我们寻宝似的翻动枝叶,找到了知了壳便轻轻摘下,放在袋子里,存满了一袋还可以让父亲带走,去城里的药店换几块钱。这几块钱是归属于我的,对于儿时的我来说,一袋知了壳等于一个玩具,几瓶汽水,甚至是若干袋“雪宝”,意义非凡且弥足珍贵。在记忆中那长着冬青树的开水房后面,有一排平房,平房的尽头是一个菜园,菜园中还围了一个猪圈,猪圈总是空空如也,看不到一头猪。菜园并不大,不知是谁精心打理的几洼菜地被耕种得井井有条。天气乍寒,菜园中小白菜,卷心菜都给露水洗得油光锃亮,到处流着水汪汪的绿色。母亲一下班,就牵着年幼的我,回家讨一个竹篮,竹篮中再扔一把小铲,在那片并不太大的菜园里,我们遍地都可以找到那种细长的,伏在地上的,长着锯齿般的叶子的野菜。左手将展开叶子一揪,露出根部,右手拿着铲子轻轻一铲,一棵小小的荠菜就采到了。只需花费一会儿工夫,我们就将竹篮装满。满满一竹篮荠菜也就意味着在冬天来临之时,全家人都可以吃上一顿热腾腾的、丰盛的荠菜饺子。母亲从小在江西长大,所以我们家里的饺子出锅一直是不带水的。母亲将荠菜饺子煮熟以后,用漏勺兜起,淋干水分后放在碗里一个一个地蘸醋吃。吃不完的饺子煮熟捞起以后放进食盆里快速晃动,冷却以后互不相粘。将食盆盖上白布放在锅台上,下一餐想吃饺子的时候可以采用蒸、煮、油煎等方法,二次加工再食用。
清明时节,正值竹笋上市,母亲准备好编织袋,穿上厚厚的用来穿林打叶的劳保服,套一双厚布手套,带一顶棒球帽,约上三两好友,在一个雨后天晴往齐山整装出发。而我在小学阶段课业不重,常常写完作业后便翘首以盼。因为打竹笋需要翻山越岭,要想有收获还得去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打竹笋母亲是不带我去的。傍晚时分,母亲满载而归。只见她头发乱了,手套也脏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顺着帽子两边垂了下来。母亲扛着整整一麻袋的竹笋,进门以后放下“战利品”,喝上几大口凉开水,然后拿一个大澡盆,将竹笋倾囊而出,倒在澡盆里。有时候,母亲还会变戏法般的给我带来一份小小的礼物——例如满满一瓷缸甜美的覆盆子或者野桑葚,又或者是几颗碧油油的长满麻点的小小鸟蛋,这是属于大自然给她的孩子的馈赠。接下来就是清点战利品时间。母亲拿一把大剪刀,沿着竹笋的尖叶纵向剪开一刀,左手拿住竹笋根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半笋尖,顺着食指这么一绕,一半笋衣就褪了下来,再用同样的方法剥下另一半,一根光滑剔透的竹笋就剥好了。后来母亲嫌用剪刀“开口”太慢,直接改进了工艺——拿一把刀沿着笋尖直接斜削一个切口,绕着食指一样可以快速的褪下笋衣,这样的剥笋方法在我们家一直沿用至今。母亲一边剥笋一边告诉年幼的我,竹笋其实也有水竹笋和木竹笋之分,水竹笋是空心的,木竹笋是实心的,每年到了清明前后,水竹笋先发,再长木竹笋。在母亲剥笋的时候,我看见一种竹笋长着褐色笋衣,又粗又大,笋衣上还长满了斑斑的麻点。母亲说这叫“麻沟蛋”,是一种稀有且美味的竹笋,拔的时候会发出“啪嗒”的清脆响声,特别过瘾。在采竹笋的时候,母亲还会顺道采一些蕨菜回来,但蕨菜吃起来滑腻腻的,我一直都不太喜欢。
其实比起荠菜和竹笋,我更爱的野菜是萸蒿和马兰。但听母亲讲,萸蒿和马兰都是水边生长的野菜,齐山周边很少。我的奶奶家在港务局,在奶奶家附近就是外江,那里有一个渡口,渡口对岸是一个叫民生圩的地方,于是在我童年时光里,长满萸蒿和马兰的民生圩又成为了母亲的一大“主战场”。春未暖花初开的时候,母亲背着帆布包,包里带着风筝,牵着我,从奶奶家走到渡口码头,有时候也会骑上小姑的自行车带着我,花两元钱过渡到河对岸的民生圩。过渡前我经常会在河边采一根长长的芦苇杆子,以便于在渡船上可以拍打着江水玩。上了民生圩就可以看到一大片绿油油的荒野地,这里是萸蒿和马兰生长的天堂。记得那时候,有很多一起过渡的人是带着割刀去打野菜的,有男有女,成群结队,年龄大多在四五十岁,年纪大一点的也有六七十岁。这群人其实是搞“批量生产”,他们的最终目的可能是第二天的农贸市场和街头巷陌。到了荒地里,他们大抵上都有明确的分片,每人“承包”一片,遇上成片的萸蒿往往是一割一大把,效率很高。母亲显然没有做这样的准备,厚厚的指甲就是她最好的工具。那时候的民生圩没有电线杠,更没有高压线,母亲带着我,先是将风筝放飞,江风很大,风筝会飞到很高很远,我只需要偶尔给一个很小的拖拽力,风筝就永远也不会坠下来。当我玩累了,母亲便开始了她的探寻。我常常靠着一棵树,或者是一丛草,晒着太阳打着盹,睁开眼母亲便不见了,我急忙站起身来寻找,只看见她一个远远的身影在埋头采摘。有时候兴趣来了,我也像模像样地采了一小把萸蒿,开心地递给母亲,母亲却摇着头告诉我那不是萸蒿,而是蓬蒿,虽然和萸蒿长得一样,但是蓬蒿叶子后面有白绒绒的毛,一般家里是不吃的。夕阳西下,母亲的汗水混着泥土弄花了脸,我们趁着斜阳满心欢喜地归家。她挎的篮子里是新鲜的马兰,背着的编织袋里是满满一袋萸蒿,成为我一直以来难以忘却的画面。
后来母亲“涉猎”的野菜更为广泛,先是从打芦笋开始。芦笋是一种美味的笋类,只不过长大以后是芦苇,而不是竹。母亲打芦笋的地点往往在江边泥淖的芦苇荡里,我跟去过一次,那一次没走几步就滑了一跤,被芦苇杆子戳破裤子,连屁股都差点“破了相”,以至于我就再也不去了。后来,母亲又开始采摘辣菜,那是长在长江堤岸两边的很像油菜的一种野菜,辣菜长熟后也会长成碧油油的大叶子,开着一连串黄色的花,几乎和油菜一模一样。其实辣菜最容易收获,因为一采就是一大棵,也非常好找。母亲会将采回来的辣菜用鹅卵石压在坛子里,制作成腌菜,每到年关将近的时候,一碗香喷喷的辣菜炒肉丝是比雪地红炒肉丝更加美味的开胃下饭菜。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山上长的,岸边生的,母亲也没有错过水里的野菜。早些年,我记得在平天湖东南角的洪圩湖,菱角菜都快将湖面长满了,洪圩的水不深,方便菱角菜生长。母亲在家中准备好工具,工具其实简单,只是一根长长的结实的麻绳,麻绳的一端绑一个沉重的砂轮。她在湖边立定,将砂轮往密密麻麻的菱角菜中间一扔,等到砂轮沉底,将麻绳收回,砂轮便可以裹挟上来十棵八棵菱角菜。年迈的外婆坐在岸上,将菱角菜的叶子和老去的枝干掐去,一棵紫红色的,漂亮的菱角菜便收入囊中。回到家以后,母亲将菱角菜切成小段,清油热锅,简单爆炒,餐桌上便满是夏天的香气。后来热心肠的小姑帮母亲改进工具,她不知在港务局哪个老铁匠那里打造了一个铁质锚钩,替换了绳端的砂轮,母亲采摘菱角菜便更加得心应手,收获更丰。后来在桃桃的大力怂恿下,我更是从网上买了一艘充气皮筏艇,在湖边将小艇的气打足,装配上救身衣,直接和母亲还有桃桃下了湖。泛舟在洪圩的湖面上,周围满是成熟的野生菱角,我们肆意采摘,将桶装满,将艇装满,又将皮筏艇划到荷花丛中,采摘了无数的莲蓬。烈日炎炎,贴着湖面的大圆伞是野生的鸡头菜,无耐该野菜枝干坚硬且刺多,我们几次想采摘都无从下手。最后皮筏艇的阵亡也与鸡头菜有关,几次亲密接触,导致了皮筏艇被鸡头菜的硬刺刺了很多的小孔,修补了几次也无济于事,四处漏气,无法再使用了。几年前发大水,平天湖的水位上涨,很多菱角菜和荷花都被淹死了,洪圩的湖面上再没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菱角菜和荷花丛了,再加上平天湖风景区的管理日益完善和严格,也不再允许游人私自下船或放艇了。
近几年来,母亲开始研究起野菜的“深加工”工艺,说到具体,一是她开始研究桂花糖的制作,在金秋丹桂的时节里,她会带一把雨伞,去找到一两棵桂花树,将雨伞打开倒过来放在树下,轻轻摇动桂花树来收集桂花,将收集到的少量桂花洗净,掺进白砂糖中,再加一点猪油捏成糖果子,到了冬天就用这样的桂花糖果子作为馅包成汤圆。二是她开始制作山里人常吃的乌栗子豆腐,乌栗子那种小东西,一到秋天漫山遍野落得到处都是,数量很多但也弯腰难捡。我的母亲却不辞辛苦到山里捡了很多乌栗子回来,晒干、剥壳、磨粉再制作成乌栗子豆腐。有时候我不禁懊恼,我说,你做这么多,吃得完吗?后来有一次母亲外出,一个陌生的奶奶敲开我家的门,拎着一袋鱼块送给我家。我问她,奶奶贵姓?她说,不要问的,你妈妈晓得,你家才把栗子豆腐给我吃的。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早了一些,上个周末,我抽空陪母亲去了一趟江边,说是采摘一些辣菜回来,可是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辣菜的踪迹,长长的堤岸上到处是长势旺盛的马鞭草。月亮升起,暮色在长江上缓缓降临,雾气升腾,惊起了成群的鸟儿朝着南方飞去。就在我们失望而归的时候,在车灯的不远处我看到一片绿油油的叶子,那是一棵辣菜。母亲就着月光采到了一棵、两棵......蒹葭苍茫,我望着暮色里灯火朦胧的池州长江大桥,又望向母亲略显佝偻的身躯,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外江的那个渡口,渡口对面是民生圩,民生圩有一片肥沃的荒野地,荒野地里长满了萸蒿和马兰。阳光和煦,风筝飞起,年幼的我靠在渡船围栏上,拿着芦苇杆子拍打江水,口中喃喃念到——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
晴烟作于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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