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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的一个下午,我从市里出差赶回家。母亲没想到我突然回家吃饭,着急地用双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摩擦,“吃点什么好呢?”其实家里有剩饭剩菜,对付一餐完全没有问题。看到母亲盼望、局促,甚至带一点讨好的目光,我心里一酸,撒娇似地说道,“妈,我想吃你做的腌菜粑。”母亲顿时眼睛一亮,随即说,“有,有,面粉有,白菜我自己腌的,现在就做。”乐呵呵地进了厨房。
人生浮萍。一碗炒饭、一个小粑、一个米粉饺儿都是儿子对妈妈无尽的眷念。离家读书、工作这么些年,从小被喂养出来的肠胃却忠诚得像嗜腥的猫,只要回家,母亲从不吝惜对唯一儿子的爱,必然得意地说,“我小L最爱吃……”
后来结婚生子,逢年过节回老家,照例先打个电话。“喂……”电话里总是传来父亲的声音,干巴巴的。我硬着头皮,“爸,我明天回家。”“噢,好。”声音严肃刻板,如同一座古老的座钟,不紧不慢地敲过点以后便不再作声。
“我妈呢?”
一阵沉默……
“我叫你妈来接。”
母亲这时肯定是在厨房择菜的。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似乎永远坐在厨房门边的小板凳上——母亲腰不好,坐下时总要抵在一个硬物上面。
母亲向来性子急、嗓门大。声音已从电话里响了起来,“是小L要回来吧?”我仿佛看见母亲双手撑着腿站起身来,又在围裙上揩了揩。
“明天都回来吧……好……好……想吃什么?腌菜烧牛肉好不好?”母亲爽朗的声音和父亲形成了鲜明对比。“嗯嗯,好。”我顿时满口生津,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母亲是娘家女姊妹中的老大,从小吃的苦也最多,挑水、砍柴、摘茶叶样样都在行,又继承了外婆腌菜的好手艺,以至于我家冰箱常年被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占据。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们YH街上的女伢个个都能干又好看,更会搞吃,当年要不是看你爸爸是个大学生,我才不跟他呐。
也许是生活的磨练造就了母亲要强自信的性子。在她眼里,任何人腌的菜都没她腌的好吃。“我的手和别人的不一样,抓出来的菜就是好吃些。”母亲常常伸手从腌菜坛中抓起一把腌白菜——色泽金黄,散发着独有的香气,脆生生、黄霭霭的——自豪地向我展示,“啧……啧……你看这颜色……”每当这时,她浑浊的眼晴便会充满了光亮,隐藏着一丝丝得意。小时候嘴馋又缺零食,母亲总是用两根手指从腌菜坛中拈起一根长长的腌豇豆,拎得高高的,我仰起头,从最下面慢慢嚼起,满眼都是母亲的笑意。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儿子,直到上了大学,每次开学母亲都要从腌菜坛捞一小把腌豇豆,两个红泡椒、几个水嫩爽脆的小团萝卜,炒一瓶给我带着,成了游子对家乡风味最长情的牵挂。
霜冻过后的白菜格外甘甜,晒上几个日头,再入缸腌制,似乎很简单,却蕴藏着一个家庭最大的美味秘密。在我家,腌白菜似乎只有一种吃法——烧牛肉,也是亲友来访、过年过节的必备菜。母亲的腌菜烧牛肉纯朴至极,没有花椒大料,无需烈火明油,牛肉切片,用菜籽油炒香炒干,然后酱油一烹,顿时满屋生香。提前炒好的腌白菜晶莹透亮,加几个干辣椒下入牛肉锅中一起炖煮,待到汤汁半干,腌白菜中逐渐有了肉味,便关火静置两个小时。于是,经历了寒露、霜冻、暴晒、揉捏、发酵后的腌白菜渐渐吐露出时间沉淀下来的风味,慢慢与动物油脂相互交融碰撞激发,最终完美地融为一体——这种复杂的化学反应不仅发生在铁锅里,也发生在人的大脑皮层里。
前年母亲动了心脏手术后,腊月里便没再腌菜。有一天,母亲悄悄地和妻子嘀咕着说,早知道这手术这么大,我就不开刀了。及至去年4月,正当我满心欢喜地看着母亲日渐恢复时,母亲却突发大面积脑梗,虽然抢救及时,但造成了半身偏瘫,大脑受损,浑合性失语。从此,70多岁的老母亲“返老还童”,她会像孩子似的肆无忌惮地哭和笑,她会固执地推开老父亲非要我坐在她身边,她会眯着眼睛仔细地数我头上每一根白发,她会在吃饭时把我爱吃的菜往我面前端,她会在我烧饭时静静地在厨房门口看着我忙碌……母亲虽然说不出来,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很难过,只为儿子吃不上她亲手腌的菜,她也不能为儿子下厨房了。
时光如水流逝,母亲慢慢老了。时光又暗含宛如腌菜坛中发酵的秘密,悄悄地在岁月中散发出芬芳。冰箱里仍然冻着母亲手术前腌好的白菜,细心地用食品袋一份一份装好。不由想起儿子第一次离家住校时,给他妈妈发微信,“……我留着一件衣服不想洗,因为上面有妈妈的味道……”母亲常常说,眼泪水往下流。我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宁愿用身体上的健康换取余生有限的时间,忍着冬天双手皲裂的疼痛从腌菜坛中抓出一把腌菜,从烟熏火燎的厨房里端出热气腾腾的腌菜牛肉锅子,温润儿子属于妈妈、属于故乡的胃肠。
PS:感谢朋友所做的深度好文,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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