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贞述先生墓志铭

紫溪老人

方贞述先生墓志铭

建德逸叟 郑三俊

       【前言】1655年秋冬之际，方以智赴东至县南原郑三俊家乡为其父方孔炤负状求铭，82岁的郑三俊写下了这篇绝笔之作，半年后与世长辞。文中详细阐述了桐城方氏家族世代显赫的家世和渊源深厚的家学，实乃桐城文化之鼻祖，孕育出了誉满天下的桐城派文化，根植和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社会贤达和有识之士，为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并结合方孔炤学术思想和个人经历，以一个思想家、政治家睿智通达的见识，深刻揭示了明朝灭亡的真正原因，即政治黑暗，党派林立；吏治腐败，用人不当；务学不真，信念丧失；官员堕落，社会糜烂。已故中国明史学会会长商传先生则以一个社会学家的见解，指出明朝晚期的社会现状与当今现代社会十分相似，都处于社会转型期，具有以下共同特点，即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社会生活空前繁荣，文化思想十分活跃，政治生命高度腐朽，官员生活极其腐败，社会风气极度糜烂。因此，郑三俊撰写的这篇铭文具有十分现实的指导意义，读之可以为个人的进退去留提供守正求变的价值坐标，推之则能为顶层设计佐以思路。

       神宗（明朝万历皇帝时期）末年，上江（指南京以上的安徽沿江一带）气谊最盛，建德（今东至县）、桐城对江也。方氏如鲁岳、仁植桥梓二公（方大镇、方孔炤父子俩）与余尤合，仁植公以竗年（少壮之年）筮仕（初次做官）嘉定（今上海市嘉定区，下同），已（后来）调福宁（今福建省宁德市），闻其在嘉定出高孝廉（姓高的举人）冤狱，不畏范侍郎之强御（有权势的人），以为廉干（廉洁干练），及与论学，穆然深和，以其渊源有本庵（方学渐，号本庵）先生为之祖，野同（方大镇，晚年自号野同翁）先生为之父，而断事（方以智，曾担任断事官）公之后也。入为职方（官名，兵部职方司），即忤魏珰（太监魏忠贤），削夺；抚楚议剿，又忤时相（内阁首辅温体仁），逮问。虽两蒙赐環，然公之才略终未一展而崩裂矣，忽忽沧桑，遂十余年，三径望衡（指两人的隐居之地相近），学《易》观化，先我而去，我安能不呜呜耶！

       长公愚者（长子，方以智），北难为甄济（唐朝名士），天末为郑綮（唐朝宰相），剑刃百淬，托孤别路，为人天师，適尽今日之丧，庐墓襟土，属（嘱）余为誌，安能所辞乎！

       公讳孔炤，字潜夫，以本庵公连理之祥，号仁植，其先世奉辰在吾池（祖籍池州），而后人迁桐（桐城，以下同），五传即伯通公法（方法），四川断事，死逊国者也。伯通曾孙为天台令与信公印（方印），与信之曾孙为本庵公学渐（方学渐），讲学敦行，高忠宪（高攀龙）公序其书，江南北称为“明善先生”。子三，二成进士，长廷尉公大镇（长子，方大镇），发于己丑（1589年进士）;次户部公大铉（次子，方大铉），发于癸丑（1613年进士），凤仪坊称二凤焉。仁植公，廷尉之独子也，守二州、入职方，即参逃帅，留孙高阳（孙承宗，直隶高阳人）枢辅，执不封魏良卿之伯（魏良卿是太监魏忠贤侄儿，封为肃宁伯），膏唇拭舌（形容极力使用动听的语言来打动人，多用于谗毁），止于削夺，犹谓之幸。其时桐之左苍屿（左光斗）首与杨大洪（杨涟）被祸，而廷尉公亦闲居桐且空矣。戊辰（1628年）崇祯龙飞（登基；即位），部推职方，特诏多推几员，天子亲擢公，公单车就道，孑身入，火房（一种机构名，供郎官们专有休息之处，且有专人管理）有林之荫者以赇竿牍（行贿请托），公發之，奉有洁己、发奸、优叙、示劝之旨，自此积习一洗，谁敢请託，书名殿柱。加尚宝卿（官职名），实近年之旷典，刘东山（刘大夏）后，推公继之，便乞假回，著《全边略记》，作《师中表》《师治》篇，明庙谟（朝廷或帝王对战事进行的谋划）者，君相也。辛未（1631年），廷尉以七十庐墓而终，公庐墓三年，晨夕诵孝经，紫芝、白兔之感，岂虚语哉？

       甲戌（1634年），桐民之变也，颍水之横引之也，公家以世德不焚，因为定变，不烦请兵，不杀一良，道邻史公之记叙、抚按所疏详矣。贼残中原，蹂躏大江以北，桐独不破，公倡首，立法之善也。以此廷咸推公知兵，程我旋（程国祥）、郑潜庵、徐蓼莪、褚嵩华（褚德培）举之，遂从南玺卿往抚危楚，蒞任一日，即走承天，单身行伍，每战必捷，时献忠（张献忠）自蜀出，马疲求抚（安抚），总理熊文灿许以穀城（今湖北省谷城县，下同），令楚、豫抚臣饷以十万，柄国杨嗣昌、姚明恭主之，公独上八议言穀城受抚之悮，终日厉兵为战守计，未几穀城果叛，不敢南下而西走，以是文灿逮而嗣昌出，阴恶八议之言中，因调楚标杨世恩、罗安邦与川、沅（湖南，下同）二抚会剿竹山，而调楚抚守襄阳，相去八百里，及楚杨、罗二将深入香油坪而败，川、沅兵近，不救，嗣昌乃独纠楚抚，遂下于理（大理寺，相当于最高法院），以宋一鹤代之。一年后，荆襄陷，嗣昌死。回视我公在楚一年，九战八捷，陵藩无恙（湖北钟祥的明显陵），止（只）以一遣将之失利而逮，此党祸借封疆耳，谓之何哉？所以发戍绍兴，未几，趋来陛见，见即痛陈时弊，周阳羡（内阁首辅周延儒）已败，陈井研（内阁首辅陈演）执政，恶之，阻其枢贰，新设山东、河北一兴屯抚，以此塞置云尔。公时白兵（指手执武器的士兵）急屯缓，察堧鼓劝，动且三年，惟兼召募乃可报效，不允。公因陛辞，复上刍荛小言（自谦词，普通百姓的浅陋言辞），列用人知人之故，所教非所用之故，天子优答之，然执政（内阁首辅）愈怒矣，谓之何哉？甲申（1644年）济南闻变，矢死鼓义，而东帅已驰北来，纷纷皆走淮上，公因就凤督（凤阳督抚，下同）以计，而凤督方与北来帅谋拥戴功，史大司马（兵部尚书史可法）复以议监国（南明南京宏光皇帝朱由崧）不合，马督（凤阳总督马士英）入相，而史公出矣。监国后公请使北（出使北京与清军议和），以盤水自矢（典故，盘水加剑，表示立志成仁），柄者以为徼功（求功），吕东川（吕大器）荐之，更加时忌，昏㭬（阉人）之政，沦胥以铺（无罪者因相率牵连而遍得罪），公遂奉八十之老母隐，眼见金瓯（比喻祖国完整的大好河山）数十年，坐送如此，半壁又如此（指长江以南的南明半壁江山），谓之何哉？抢攘倏忽（转眼之间国家灭亡、社会动荡），太夫人得终于廷尉公白鹿之寝堂，同葬此山，亦万不获已中之少分也。指南筮之，得《既济》之悔，天地之命也（程传：初以阳居下，上应于四，又火体，其进之志锐也。然时《既济》矣，进不已则及于悔咎，故“曳其轮”，“濡其尾”，乃得“无咎”，轮所以行，倒曳之使不进也。兽之涉水，必揭其尾，“濡其尾”则不能济。方《既济》之初，能止其进，乃得“无咎”。不知已则至于咎也。此句不是谈丧葬择地，因为附葬丈夫墓地，谈不上重新择地，那么是指传主急流勇退，明白局势。就是知道天下大势，及时退缩。不然就招致不幸结局）。中枢墨欄（中枢机构贪腐败坏，成了权钱交易的地方），然香雪窟（类似于钱色交易的风月欢乐场所，毫无节操可言），苍天、苍天，谓之何哉？士诚难为，此时死不足以塞责，仰而自殊，亦复何益？犹有先人之壁在焉，天下之无人也。不讲实学，不达时变，诡随藉高谈以恣其冤贤纵盗之口，故教日以衺（邪），平居（平日）不慎独，不究深志（远大的志向 ）几务（机要的事务。多指军国大事）之故，出则逐利，高者徇名（舍身以求名），群居诋娸（毁谤丑化）以争席（争坐位）雄长（称霸）。不则公然苟且，以为率性，病在愿力（信仰）不真，必不能无骄妬（骄矜忌妒）鄙吝（庸俗）之我，而各附其党比（结党朋比）为题目，不恕难喻，安得包荒冯河（包容广阔，徒步过河，不遗漏远方贤者，也不结党营私，受到推崇是因行于中道），使天下享其备万休休（悠闲）之福乎？学术榛芜（荒凉），世道交丧，悼亡在此，伤化在此，吾为此懼，以报天下、以报祖宗。三径十年，广家传之《易》，而以庚辰（1640年）圜中与石斋黄公（黄道周）摹据者，阐邵申朱著（邵雍和朱熹的理学）成《时论》（指方孔炤的《周易时论合编》），表《春秋》之忠恕（儒家的一种道德规范），顺天休命，律袭之实务也，其他著作、奏疏、语录、文集若干卷，生平闇修（暗自修行砥砺，不为人所知），不以示人，此岂衒（炫）烂者所可及乎？

       乙未（1655年）之秋，卧病一日而逝，门人谥为“贞述先生”。先生生于万历辛卯（1591年），凡六十五岁而卒，自卜合明山，遵命中冬即毕封树（葬礼）。

       子二，长以智，中崇祯庚辰（1640年）进士，在徭中，十诏不受宰相覆逢掖（儒学）归，即今日栾庐愚者大师也；次其义，有奇才，宏光（南明宏光政权）时举监军推官，三十早卒；俱吴夫人所出，夫人吴观我宫谕应宾之次女也。再娶金氏。以智娶潘氏，兵宪潘映婁女；其义娶张氏，方伯张秉文女。女三，长適少司马孙晋之弟临[按:此人名叫孙临]，临乙酉（1645年）同杨文骢死；次適光禄曹履吉之子臺岳；三適侍御左光先之子国鼎。四孙，长中悳，娶孙氏，即少司马孙晋女；次中通，娶陈氏，阁学陈名夏女；三中履，娶张氏，大司马张秉贞女；四中泰，娶余氏，永年令余维枢女。孙女三，长適吏部李皋子宗纪，次適定陶令马之瑛子教思，三適陈名夏子鼎臣。余详传。择日封石，因为之铭，铭曰：

       桐山矗矗，在我上江。三峰卓立，连理发祥。我公渊源，吾道景圭（高元裕）。天炼硕果，不求人知。职方忤珰，抚楚忤相。三径送终，神烈相向。通籍三纪，居官八载。惟王官谷，留此心在。朝夕是懼，俯仰无愧。铎正人心，以报天地。四方学者，读环中集。平生闇修，享用一《易》。如是父祖，如是孙子。公福厚矣，公志苦矣。合明之山，生一片石。千秋万岁，已在今日。

       公在朝时，廷臣如吴之皞、罗尚志、汪应元、马如娇、李继贞、王洽、马鸣世、李右谠、张懋爵、杨尔铭等先后交章（官员交互向皇帝上书奏事）推荐，其言不能悉载。瞿式耜为刑科给事中时荐《疏》云：“方孔炤以真品发真才，以实心任实政。於魏珰传封（诏书），妄冀坐堂管事，本官执争部体，遂为珰忤。於崔呈秀构劾督师孙承宗，本官挠其私心，特留秋冬二防，为崔呈秀忤。及其汰削冗滥，严杜债弁，澄清诸弊，而西贼挟赏猖獗，本官手操，有略不让于王宗古之风度。”廷臣会议事迹有云：“方孔炤参劾辽帅侯世禄等忤珰内阁，魏广徵（征）票，严旨构参落职？崇祯初，廷荐复任职方，清革珰党伪衔数百。以职方事竣，优升尚宝，归丁父艰（丁忧守孝），值桐城叛民黄文鼎、汪国华等聚党倡乱，巨室无得免者，本官託言招安，设法解散，暗佐县官，措处兵饷，不一月而渠魁（首领，头目）授首者三十余人，生擒六十馀人，桐邑底定（平定，安定），及流寇攻陷江北郡县，本官料其势必南犯，乃倡议捐资，预为城守计，未几而贼至环攻（围攻），尽力堵御，募死士斫（攻击）贼营，且有药弩射毙贼首，贼始引去，自是过桐五次不敢窥城，其功有足多矣。”

       兵部尚书傅宗龙疏称:“臣过荆门，见抚臣方孔炤开陈剿贼机密，甚有源委，其地方险阻形势，熟谙人情，兵马日增，练习布置可用，屡奏捷功。臣以为欲择总理，则孔炤堪其任。”

       山西道御史徐养心疏云：“楚抚方孔炤禁绝张贼（张献忠），不与挟饷，贼怀畏不敢犯境，其商确机宜，图贼如指掌。而理臣熊文灿遏抑（压制）不行，一意主抚（安抚贼寇），不知何心？”

       兵科给事中李永茂召对时奏言：“张贼盘踞穀城，抚臣方孔炤与道臣包凤起同心密谋杀贼，而理臣透洩（走漏）于一条龙（按:此处是一个流贼绰号），因此献忠不敢犯襄，而负固日深，使早用抚、道二臣之计合力行間，不致谋洩（谋略泄露了），功可成矣。”上为太息曰：“朕知之矣。”

       刑部吴国仕言：“方孔炤蒞位[按:位是错别字。任]，正当张献忠初抚（安抚），旧总理议各抚镇暂退，勿惊抚局。本官具疏力争，以为襄阳不宜受降，厉兵堵御十五股大贼，力战八次皆捷。总理又议齎（赍，送给）饷十万给榖城贼，本官坚持不与，因此剿抚鬭（斗）议，大违督师、阁部之心，阁部既往均州分调楚兵，一驻襄阳，一入荆州，檄同川、沅三路进兵剿贼，荆、襄相去八百里，调度不及，本官授方略——楚帅进驻洋坪，未可深入，以俟运粮。不期（不料）阁部另有红旗督阵，杨世恩、罗安邦二将懼令，前进[按:二字脱落]香油坪地方，又入四百里，突遇七大股，鏖战八昼夜，而川、沅二兵竟不到，以至孤军溃败，本官星驰当阳，重整一旅，尺寸无失，是则敢战捣巢，二将故违节制之过也。督师亦曰：‘该抚见之明，言之切，何该将不听该抚之撤回也？当日逗遛者不参，勇敢者受劾，军政未平。’自本官谢事以后，襄藩竟不能保，楚人至今思之，所应仰遵明旨，复其原官可也。”

       昌翰按:公在西库，时与漳浦黄石斋（福建漳浦县人黄道周）先生讲《易》，晚岁著有《周易图象》《几表》《时论》，合编二十二卷，载入《钦定四库全书》，今刻本仅有存者。《全边略计》十二卷，载《明史·艺文志》，《环中堂文集》十四卷，《诗集》六卷，似即《江南通志》所载之《白鹿山集》。《诗经永论》《过庭实录》二书，今藏有钞本。惟《职方旧草》《抚楚疏稿》《抚楚片牍》《知生或问》《西库随笔》《刍荛小言》六种，刻入《方氏丛书》。他如《尚书世论》二卷，《春秋节论》二卷，《礼记节论》《庸书》《广石言》、《抱一斋当问》《不佞集》《畿辅屯垦节要》《四书当问》《学易中旁通》《保障二议》《勘楚》《节钞》《知言鉴明善述》、《金陵诫子书》，久经阙佚（残缺散失），搜求尚未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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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王MKing

可以

那山那水那的人

儒家思想乃是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