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第九章

雨后江南

        无论是喜还是愁，日月都如长江水。喜日子如夏秋洪流，流得快；愁日子如冬春静流，流得慢。只是，无论是快还是慢，流过去的就不再回头了。转眼间就到了农历四月初，江水有点大涨的样子了。丰铭义正乘着跑船的空档在搜罗建房材料呢，却听丈母娘抿着嘴向他笑道：
         “你要做老子了”
        哎哟喂，这可把铭义乐得，话都讲不出来，只晓得傻乎乎的嘿嘿笑。刚来了后代喜讯，紧接着好运就又跟着来了。真是福无双至偏要至呀。这天，铭义正从窑湾子边的船上往家里走，因江边风吹浪涌，江水将岸边的砂石一点点掏空，他不小心一脚就踩塌了一大块，差点栽倒在水里。他气得拔起脚，蹲身将鞋子从窟窿里扯出来，忽见下面有个黄色的东西，便用手抠出来，在身上擦了擦。一看，哈哈，竟是个金元宝！
        这是丰铭义第四次捡到财宝，财喜一次比一次大呀。
        金元宝，这可了不得，比那两只手镯也不晓得要贵重多少！丰铭义这次学乖了，不敢再闷声，便怀揣金元宝，两手紧紧护住往镇子里跑，见到丰彰德便语无伦次的喊：
         “十四佬，十四佬，又捡了，又捡到了！”
        从十四佬家出来，丰铭义已经兴奋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心里一门心思想着：好了，好了，这会可以做大房子了。房子不必随便做，要做大的，做好的，和别人家一样，做风火墙带阁楼的雕梁画栋的大房子！兴奋了一路，可是到了自家门前却又变了主意，他又不想现在做大房子了，他要置办产业，能生钱的产业。田、地、店铺、货船都可以，只要能够本生利、利添本就好。当然了，首先要能养活一家人。嗯，一家人，马上就四口了，不能再让后代靠别人接济过日子。铭义到家和母女俩一说，翠儿一下就乐得蹦起来，那张红红的小嘴就再也拢不住，嘻嘻嘿嘿哈哈的笑个不停。林寡妇却沉得住气，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看着女婿说：
         “老天可怜你哟，你可不能发飘。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喜，你回头兑换了，开个店铺商行什么的，以后翠儿一个连一个生孩子，你也能天天守着这个家”
        哪知翠儿却不同意了，她说现在的房子太小太寒酸，还是做个大房子吧，和那些有钱人家一样。青砖墙包裹着带榫卯的木头框架，用桐油油起来。大木柱子下面是石础，上面是穿枋，房间隔墙全用木板“鼓皮”嵌在柱子中间。房里地面上是一寸厚的木板，房顶是楼板，是芝麻都漏不下来的嵌缝寸板。对了，堂间前方还要有望风楼。哎呀呀，还要有封火马头墙，砌墙和粉刷外墙用的不是石灰泥，更不是泥巴，而是糯米浆与上好的石灰和在一起。啧啧，糯米浆和着石灰膏能管几百年呢，比洋灰好多了！
        其实丰铭义心里还是想买船，认为不仅可以和十四佬搭帮结伙，还有熟人熟路的轻松自在，不必像开店那样夜里睡觉都在算计。当然，他没讲出来。不是不想讲，而是不敢讲，担心惹丈母娘和翠儿不高兴。
        母女两个为这事争了大半夜，最后是谁也没说服谁，只得大家暂时偃旗息鼓。两个女人连夜看着丰铭义把金元宝埋在水缸底下的土里，都说等过段时间再看看做什么，到时候再兑换也不迟。
       本来是准备端午节过后才起手建房的，哪知地理先生说四月十八开始挖基起脚最吉利。铭义认为四月十八正在雨季，开基挖脚好像不太合适。林寡妇斜他一眼说：“听你的还是听先生的？做房子这么大的事，当然越吉利越好。就这么定了，四月十八开基起脚”。正日子前一天，丰铭义找了两个帮手，将茅草房子稀里哗啦就拆了，人就搬到十四佬家暂住。砖匠一开工，林寡妇又说：“就如请客，五个是请，八个九个也是坐，既然几个砖匠师傅来了，干脆把木匠师傅也请进来吧。屋梁椽子，门啊窗的，先做了也好嘛，还能提前工期呢。”
        丰铭义不想这样，正要说话却被翠儿轻踢了一脚，拉回房间里说：
          “你傻呀？我妈在给我们省钱呢。几个砖匠每餐要烧一桌饭，不如再加几个木匠，不还是一桌饭吗？”
        俗话讲，有鱼有肉好办席。材料都是准备好的，做几间瓦房还不是容易得很，到六月底也就诸事圆工了。正屋中间是堂间，两边是房间。又做了个小披屋，里面放柴、放猪、放茅厕。正房左边一间是丰铭义和翠儿夫妻俩住，右边一间又隔断了，前面是林寡妇住，后面做了灶房。
        三间瓦房在红石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所以圆工了也不必摆宴席庆贺，但是丰铭义还是坚持请了两桌，把来过的砖匠和木匠都请到了。请商会会长彰文大伯是难的，那就把他儿子铭亮请来撑个场面。丰铭亮虽然快四十岁了，但是和丰铭义同辈，自然不好多推辞。丰铭亮刚进来入座，恰巧钱大海从门前路过。钱大海腰上扎着长汗巾，小褂子胡乱捏在手上，甩着膀子大踏步走路，头上乱发便草鸡窝似的晃来飘去。他见铭义新房里热闹哄哄，便忍不住近前来看，却正好被铭亮看见了。铭亮一向不太论社会层级，何况钱大海又是个出了名的仗义汉子，心里并不隔厌他是扛大包的，见他笑嘻嘻和自己打招呼，便也悦色的和他搭话。钱大海见是请客，脸一红便要退出，却被从厨房里出来的铭义看见了。铭义上前一把抓住钱大海说：“海子来得好，来得好！”说着就瞧了眼铭亮。铭亮领会铭义的意思，便让人拉过一张小凳说：“快坐快坐。大海兄弟和我家铭义是留后背的好朋友，平时请也请不到”。钱大海本来是去上工的，见铭义如此隆重，丰族长大孙子又这么给脸面，哪里还好意思离开，便向坐着的铭亮拱了手，长腿一绕就坐了上来。
        家常席面，但因有铭亮在，气氛还是很热烈的。丰铭亮显了会天南海北趣闻，又讲到阮家族长阮家旺想邀人拦圩造田的事。见众人都在慨叹，钱大海将一个山粉圆子塞进嘴里说：
         “妈的，老子要是有钱也跟着干。管他个鸡巴呀，有家产就是爹爹，就算破了圩淹了田还有上水鱼呢，怕个鸟啊！”
         “嗨，海子”邻桌一个和钱大海很熟的工匠笑道：“你把鱼泡当鱼胆了吧，敢当着大少爷放粗？”
         “滚滚滚”钱大海也笑道：“你耳朵被鸟毛塞了？大少爷把我当兄弟，我就是他兄弟。我大哥没嫌弃，关你鸟事啊。哈哈哈”
         “好好好，你就跟着阮族长拦圩吧，回头做了大财主，我给你建带天井明堂大阁楼的大房子，在你门头藏财神哈”
         “好！你看着，老子今晚就在沙滩上拦一条丈把长的水沟”钱大海说完，大笑着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了。
        然而，说的人是玩笑，丰铭义却真把拦圩造田留在心里了。
        丰铭义虽然结了婚，但还是经常十天半月的难回家一趟。水上漂的，行止没个定数啊。翠儿心里虽有二十四张嘴想说话，却又没法开口说出来。男人在外是为了挣工钱养家呀，又不是打流清混。眨眼就是农历七月，长江水急浪高，一不小心就会出事，丰彰德的船就在安庆靠岸时被撞坏了。撞坏了就要修补，修补就要时间，没个三几天是不行的。丰彰德见铭义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发燥，知道他是想家了，便说：“你一个人回红石矶吧，住两天再来。哦，对了，听讲彰祥这两天也要回家，正好你们两个一道。你去找他，问问是不是”
         丰铭义喜之望外，便去丰彰祥那里喊他。原来，丰彰祥毕业后在外面没找到合适的事，又逢红石矶的生意江河日下，九老爹丰学堂便让孙子到安庆来发展，开了一家分店。丰彰祥比丰铭义早几年结婚，老婆孩子都在红石矶，所以他隔三差五的还是要抽空回来。当天下午过渡到余棚，再步行回红石矶。下了余棚的渡船，两人沿江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离红石矶两里路的祖师殿。祖师殿坐落在江边的一座小山上，他们必须从山南斜坡上绕过去。正是发水季节，风裹着江水，一浪接着一浪撞击着小山，山崖掏空了，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过了险坡，丰铭义见前面路平缓了些，便停住脚说：
         “我想解个大手，你转过前面的土坡等一下我，照么？”
         “照么？还能让你拉到裤裆里？”丰彰祥笑道。
        丰铭义这个手解的好啊，平生最大的外来财喜到了。
        丰铭义见丰彰祥转过土坡看不到了，便在一棵要倒的树下扯裤子蹲着解放，一勾头却看见树根下空洞里露出一个方方角的东西，黑乎乎的。自打捡到几次意外财喜，他就越来越留心这些了，便急急地揩抹了，提起裤子就跳下去。他把压着的一根烂树根扯出来，随手扔到头顶山腰上，对着黑乎乎的东西看了看摸了摸，发现是铁的，便捡根枯树枝掏挖，很快就把一个尺把长五寸宽五六寸高的锈铁箱子弄了出来。箱子上有铜锁，扭不开。他端详了下，便抄手搬起来试试。嚯，足有二十多斤重啊，里面什么东西？他放下铁箱，举起身边的大石头狠劲砸了上去。砰，铁箱子应声裂开了一指多宽的缝。他蹲下来，借着阳光向里一看：哎哟妈耶，金元宝，又是金元宝，好大的金元宝！一排两个，两排一共四个。向里一看还有一层，乖乖隆地咚，那就是八个！
        老天爷，第五次捡到宝贝财喜，我丰铭义的鸿运到了。谢天谢地，谢祖师爷！
        丰铭义浑身已经湿透，一时间喜得手脚无措，心砰砰的都要蹦到江里去了。他索性坐下来，正要喊前面的丰彰祥过来，忽然脑子里像有什么戳了一下，便赶紧闭了嘴。他一蹦跳起来，将铁箱子又放回原处，挖了许多泥土砂石将它严严实实盖好，又捡了些枯枝烂草放在上面。看看掩盖得保险了，这才放腿追上彰祥小佬。
        丰彰祥见铭义终于露了头，便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灰，笑骂道：“你摸蛆呀？不就拉一泡屎么，比造一泡屎的时间还长”又见铭义身上粘着黄泥土，便哈哈笑出了声：“倒霉东西，身上是黄泥巴呢，还是自己的屎？莫不是栽进粪坑了吧？”
          “嘿嘿，是…是滑倒了，沾一身的泥”铭义随便拍了拍身上说：“我坐地上歇了一小会，小佬等急了吧？”
         “小佬小佬，屁子小佬啊！和你讲过无数遍，就和小时候一样，纽人的时候喊我彰祥…还有，不要见面就喊我烧锅的小婶妈了。她讲了，比你还小两岁呢，不好意思答应。纽外人的时候，也直接叫名字吧”
        待焦躁的把丰彰祥送到家，丰铭义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出来了。他顾不得进自家门了，转身就赶回祖师殿南边斜坡，找到藏铁箱的地方。跑过去一看，耶！盖箱子的树枝砂石呢？铁箱子呢？
        天哪，不见了，都不见了，渺无踪影全都凭空飞掉了！
        连自己拉的大便都不见了，难道刚才的一切就是一场梦？不对不对，他扯下扔到山腰的烂树根还在，这就证明不是梦，而是千真万确的真实啊！
        八个老大的金元宝啊，难道被无来由的大浪给卷走了？丰铭义甩掉鞋子，一伸双臂就扎进长江，忍着呛人的浑浊浪涛，钻进水里，沿附近江底仔仔细细一遍遍摸索，直到岸上看不清树影了，这才唉声叹气无比沮丧又极其不甘的回了家。翠儿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他不吭声；喊他吃饭，他也不吭声。问他是不是累了，那就洗了好好睡一觉。他还是不吭声，只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独自喃喃自语着：
         “贪心了，贪心了，贪心了哦！见财有份的古话呀，怎么就吞到肚子里变大粪了呢？！”
        他好后悔呀，不仅是那泼天的财富，更是昧良心！昧良心，昧良心，竟然昧了从小好到大的彰祥小佬，该死啊！丰铭义呀，丰铭义，这要是传出去，怎么有脸做人！
        真相就烂在肚子里吧。即使忍不住想和别人显一显摆，也要换个发现金元宝的时间和地点，而且当时就只他一个人。话讲回来，自己就是和别人讲了，恐怕也纽几个人相信吧？八个大元宝诶。
        其实，对于丰铭义刚结婚就捡到那个金元宝，红石矶很多人就不怎么信，怀疑是林寡妇不敢露富，故意让女婿这么做这么讲的。讲不定呀，在十四婶做媒之前，这个林寡妇就和义伢暗自里讲好了，故意扭捏作态摆样子哄人呢。之前的两只金手镯估计也是她给铭义的。毕竟做过团长太太，鬼精得很呐，花花肠子夺定少不了。

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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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南

走天下 发表于 2022-5-28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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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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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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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南

那年的那年 发表于 2022-5-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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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南

那年的那年 发表于 2022-5-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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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指正

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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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南

龙雨 发表于 2022-5-31 0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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