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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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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8 14:44 本帖发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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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儿很快也恢复了健康,农历九月份就又怀上了。虽然一家人很是和美,但因十四佬的船被炸烂了,铭义没了工钱进项,日子就过得越来越紧抠。林寡妇是管家婆,管着家里的财权,别讲埋在地下的金元宝不许动,就是做房子剩下的十四块银元都舍不得拿一块买米买油,说是做大事才能动。那可是捡旧材料节省下来的。果然,她前几天就用十块钱又买了三分旱地,说是碰巧捡漏捡到的。虽讲丰铭义也有田有地了,可是两块加起来,统共也就毛毛雨的九分田地,收的粮食给三人喝米汤都不够,更不要讲等着出世的孩子了。因此,丰铭义见天的急得睡不着觉,终于,在修文街和昭武街恢复后就再也沉不住气了。金元宝啊金元宝,躺在地下算什么宝,能起大作用才叫宝贝呢。他想把金元宝兑了钱开店,可是家里两个女人还没商量好,他也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十四佬丰彰德也劝过他,想两家合伙再买一条船,但是林寡妇不同意,说:“不能搞船了,要么开店要么买田买地。最好还是开店,不怕风不怕雨,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更不像搞船那样有性命之忧,安稳呀。你看,街市慢慢热闹起来,每天停靠的船也渐渐多了,过来摸行情试水的客商一伙一伙的”。丰铭义拗不过她也不敢拗她,但却留了个心眼,便随着林寡妇的意思说:
         “那就先开个小杂货店试试?”
        林寡妇想想也对,毕竟都没做过生意,如果把钱一下子投进去,万一亏掉那真是死猴子钉拐没有救了。翠儿本想做大房子的,见老公和母亲都要开店,便也只能随和了。意见统一,就是小店怎么开了。林寡妇说:
        “把西房的前墙窗户开大些,安上响板就是柜台。我住灶房,锅灶搬到披屋里去”
        没过多少日子,丰铭义的小杂货店终于开张了。生意好赖不论,起码每天都有一点进账。为了熟悉经商,也是弥补家用,丰铭义还靠着跑船时结识的一些朋友,挤出时间做拉手生意。所谓拉手生意,其实就是掮客。联系到熟商就帮着跑跑路,遇到生商就介绍给合适的商行商店,如此一来不仅熟悉了路数行情也能获得一些报酬。尤其是接那些头一次来的行商,介绍商行,领着过关、完税等等,那可是老鼻子好了,不仅亲历了各种关节,往往还能赚到意想不到的介绍费和跑腿费。当然,他最喜欢接的还是上江来的盐商、布商和下江来的棉花商、山货商,他们生意做得大,给的报酬自然也就多。
       虽如此,铭义小店的生意却没有想象中的越来越好,热闹几天过后也就平平了。整体来讲,红石矶市场热闹一阵后也是逐渐趋平趋冷,这就像久病刚起的人突然跳起来跑,又能跑多远?要不了多长时间必然会慢下来停下来。虽然恢复了几条街,但是生意却没有恢复多少。俗话讲,瓷碗打碎容易还原难,虽然赶走了日本人,但是歇业的市场如出笼的鸟儿,再也难以回笼了。以前习惯在红石矶做中转生意的,早已转到安庆、芜湖和武汉、九江,当年的寓公、官员和商贾富豪们,也没有几个回到这个江中桃花源。更要命的是,驻军不到一年就大变性,税点、税卡设起来,巡查队走起来。名义上巡逻实际是找茬搜刮,除了不向江里船上开qiang 打pao ,没滥sha 无辜欺侮妇女,别的,呵呵,那就不大好讲了。所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恢复的两条半商业街也没维持多久,世面上不仅没有恢复昔日繁华,很多守店的却在门口晒太阳、喳白话了。
       开店之前,丰铭义曾把丈母娘不买船的理由讲给十四佬丰彰德听了,丰彰德觉得也有道理,便也打消了再买船的打算。其实丰彰德家底子很厚实的,只是外人不知底罢了。从他曾祖父到他父亲,勤劳苦干又不露财,再到他自己这一辈,家中睡床地下已经藏了可观的黄货。丰彰德默想着林寡妇和翠儿的话,觉得开店也不是最保险的。看看现在开店的吧,不也是经不起动乱,经不起鸡飞狗跳吗。讲到底还是田地好,只要自己不卖不糟蹋,那就不会自己飞掉,尽可以一代代传下去。他的性情虽然偏温和,却很有决断,想定的路必然会坚定而扎实的走下去。
        红石矶本来就人多地少,所以做生意、跑船和干公差的多,平常人家为了保持耕读传家或是灾年救急,也只买个两亩三亩田地,即便是田地比较多的洪家和佘家,充其量一家也就四五十亩。山背后村庄的土地状况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丰彰德要想一次买三几十亩甚至五七十亩田地,那可比吃龙肉还难了。
       毕竟是跑码头的,脑子活络,丰彰德想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东边的江汊上。红石矶东面古称“十八汊”,也属于古红石矶港的主体部分,但因滨江支汊里水流不畅,水边和荒滩上容易惹上大肚子血吸虫病,所以一般人并不把眼光放在这里。日本鬼子进来不久,阮家旺就曾把主意打到小黄土嘴那边的江汊上。因那个江汊靠近大红石嘴炮楼,属于管制区域,他想花一笔钱从鬼子手里买下来,从江汊中段挑圩拦水,将里段的野藕菱角湖改成水田,江汊外段留给鬼子。这事如果做成了,轻松就能恳出六七十亩水田。只可惜,鬼子不但不同意,还差点把阮家旺揍一顿,说那是军事管制区,谁也不能动,八嘎的谁动就死啦死啦的。阮家旺的这些经历,丰彰德是晓得的。但是已经光复了,日本鬼子被赶回了东洋小岛。现在当权的是蒋委员长的国民政府,他丰彰德又是国民政府的子民,阮家旺之前没走通的路子现在就有可能了。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想着这条路子的时候,阮家旺已经跑过东流县好几次了。
       鬼子一投降,阮家旺之前的心火就又升了起来,便找了东流县政府。刚开始因为政府忙着接收,管事的都在推,跑了两次纽下文。第三次上县城的时候,官员们接收的事基本尘埃落定、物有所归了,他给传话的送了礼,终于见到了县长。县长听他讲要拦圩造田,先是提不起精神,当听阮家旺问需要多少钱可以买下那个江汊时,便忽然热心起来。县长给他叫坐沏茶,仔仔细细的询问,末末了才讲要和下面管事的商量一下再答复。阮家旺是个精明人,心知这县长可能是要他送礼,便夜里赶回家,取了一百大洋送到县长府上。心想,江汊是无主的,明面上要多少钱买下来那不是县长一句话嘛。哪晓得,他第二天去找县长,县长却没事一样不提这事,这可把他急坏了。一想,是不是送少了呀?他咬咬牙狠狠心又送了一百大洋,可县长还是打哈哈,逼得他只好把话问到了位。县长深不可测的看看他,似乎很无奈的说:
         “阮先生呐,下面很多人都不同意,我也是难呐。参议们说,你要是拦那个圩,起码要向县里缴纳八百一千大洋的水面钱,不然的话...”
        我的个老天爷,还要八百一千块大洋!法币已经贬到了脚趾头,大洋多精贵呀,就是八百块也能买几条人命了。问题不仅是大洋金贵,而是阮家旺也不敢出这么多。拦圩的人工和材料费还不晓得要花费多少呢。县长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便上前拍拍他肩膀说,这样吧,我也是看你人不错,懂人情世故,给你想个两全的法子如何?阮家旺问是什么法子,县长说你也不要只拦尾梢了,再出一千大洋,我把那个江汊全划给你。阮家旺说工程量太大,他根本纽那么多钱撑事。县长就提示他可以找人合伙,两家不行就三家四家五家,只要合股的人多,还怕拦不成田?他说:
        “哎呀,能有两百来亩吧?多好的地方,听说水下的泥巴都是漆黑的,那是肥呀!”
        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商定只要阮家旺再拿七百块大洋,整个一条江汊就是他的了。阮家旺心算了一下,统共出九百大洋,虽然向外扩一点可以拦一百几十亩田,但是拦圩的人工和材料肯定更是一大笔钱。临江的湖田怕水,想想觉得还是不怎么上算。可要是不依着县长吧,先前送出去的二百大洋就是水里撒尿白费了。找县长要,无异于洞里拔蛇,肯定是要不回来的。想想红石矶周边买田买地的难处,他也只好答应回家拉人合股,等约足了人再来交钱。
        阮家旺是阮家族长,今年五十四五了,他老子临终时他就发过誓,一定要让阮家发起来,和丰彰文比个财产高低。他老婆的娘家在十八汊对面,两个兄弟也都还富裕。俗话讲,烈不过干柴火,密不过郎舅亲,阮家旺和他们自然很是亲近。他回来想了一下,合伙的事最怕二心,弄不好就鸡飞蛋打甚至成了仇人。从这方面讲,孩子母舅起码不会害他,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看在外甥份上啊。他一跃爬起来,连夜找到两个舅老爷,果然一拍即合。三家当场约定,阮家旺出五成,两个舅老爷各出两成半。
        拦圩造田的事因之前的波波折折和羞于启齿,阮家旺这回做得很是隐秘,直到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交了钱,拿到县政府的文契才开口把消息散播出去。丰彰德是听丰铭义讲的,而丰铭义是听阮家旺儿子、和他穿一条裤子的阮根长讲的。丰彰德听了就大喊可惜,也埋怨阮家旺把消息锁得太紧,不照顾本红石矶人,却好了外村外姓。心里不是滋味,话却不能出口。
       丰铭义每天还是一边应付家里的小店,一边当掮客跑腿。这天,他正在家里给怀了孕的翠儿捶背,忽见那个上江粮商气喘吁吁跑来说:
         “不得了,不得了,我的那船粮食被税卡扣押了!”
       丰铭义听讲又有货船被扣,一下便吓得呆了。照这样下去,谁敢相信他,谁还愿意请他跑路穿线呀!见粮商一叠声的叫苦,他急得抓了抓头,想想也只好去求彰文大伯了。丰彰文是族长,又是红石矶保长,那些税卡的人总要给他面子吧?平时从不打搅他,现在是大事急事,不找他就钮路可走了。铭义领着粮商急匆匆到了丰彰文家,哆哆嗦嗦和丰彰文讲了事情大概,说税卡的人讲了,粮商们没有提前完税就是偷逃税款,不仅要没收货物,还要重罚。丰彰文一听就气了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嘛,哪有没交易就完税的!怎么得了,怎么得了。这么胡搞下去,哪个还敢在这里做生意,哪个还敢从这里经过哟。要是商船都走了外江,看这些扒皮抽筋的怎么收钱!”
        尽管丰彰文生了气,骂了人,可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他说,他前天也是为这事去找了人,纽用,当官的当兵的根本不吊他。
        经过这事以后,丰铭义再也不敢随便揽拉手生意了。商人们出了事赔了钱,他心里惭愧得不得了,觉得对不住人家的信任。生意场上嘛,玩手段名堂是有的,但是不能失去信誉啊。这事如果再出个一回两回,那他丰铭义也别想在红石矶挂脸了。算了算了,什么税卡税点狗屁衙门吐屁兵,老子不沾边总可以吧。
       丰铭义不做拉手生意了,其实也纽多少可做,过往停靠的商船一天天少,往来的南北客商也是一天少过一天。虽然税老爷们一天比一天逼得更紧,奈何做批量生意的越来越少,也只能是狗尾巴上装布袋,接屁而已。
        阮家旺启动拦圩工程,已经到了一九四五年农历十月底了。虽然江水还纽完全退下去,还不能正式拦圩,但可以先找人勘测,在两边山脚下铺一点圩基也是好的。阮家旺现在心想事成,成天兴高采烈的,那天勘测时见几个国军过来看热闹,他还迎上去给每人敬了一支卷烟。只是他没注意到,两个兵爷叼着烟,看似随意,其实脸上是在诡笑呢。
        丰铭义每天在家守着店,不能像搞船时到处跑四处荡,不能游山玩水自由散漫,他一开始是很不习惯的。好在家里有翠儿陪着,慢慢的也耐下了性子。翠儿在床上柔情似水,丰铭义已经领略到其中美妙了。店里没客人来的时候,他就放下芦席帘子把翠儿搂在怀里,翠儿也喜欢靠在他怀里,两人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黏得像糯米糍粑一样。打从翠儿怀孕以后,林寡妇就暗语嘱咐小夫妻不能做那事了,说要忍到孩子出世满月了才行。丰铭义和翠儿都是刚尝到味道呢,现在每天腻在一起又不能动真的,心里就像小猫抓心一样,越是吃不到就越是想吃,难受啊。只要家里没人没事,翠儿总要拉着他的手,要他抚摸肚子里的孩子,揉她的奶。很多时候,丰铭义心里会拿翠儿和二妮子比和秀绮比。拉着二妮子的手,他心里充满着哥哥对妹妹的爱怜和保护欲。抱着秀绮时,他感到无上的温馨安详和满足。而抱着翠儿就不一样了,会激动得心里噗噗跳,鼻子里出粗气,巴不得马上就把她压在下边搓揉。也不知翠儿到底是规矩多还是规矩少,一会子比族长彰文大伯家里的大娘还要大娘,坐得直直的,一脸的风平浪静,铭义撩她都撩不动,撩急了还冷着脸生气。一会子又像老人们提到都吐口水的半掩门子女人,浪眼浪嘴浪身子,浪得浑身都能出水,搅得铭义笑骂:作怪的妖精!
        林寡妇白天除了烧饭,就被女儿很关心的推出门找人喳白。喳白和白喳不同,喳白是闲暇时的聊天,中性词。白喳是闲扯淡,贬义,意思是丢开正事不做。林寡妇领会意思,晓得她这会在家里有点障眼了,便也乐得出去和老太太们喳白。老虎不在家,铭义觉得浑身筋骨得以舒展,便巴不得翠儿和他尽情的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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