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第十八章

雨后江南

        回家的路上，丰彰文心情大好，边走边回味着少王爷的话。想着想着，忽然又停住脚。丰铭诗好样的，丰彰祥热血男儿，丰铭义难得，什么意思？话中有话，内有大乾坤呐！不行，我得问问。丰彰文想着，便转身去了丰学堂家。进了门，丰彰文便去问候了小爹丰学堂，正要开口问他晓不晓得彰祥的事，丰彰祥却一步跨了进来。几个人聊了几句家常，丰彰文就把丰彰祥拉到隔壁房间，说：
         “彰祥，我问你个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哟，什么事呀，大哥这样神秘隆重的”
         “别和我打哈哈，我问你，你和铭义是不是又走了铭诗一样的路？”
         “大哥讲什么呢？你可不能瞎讲哈，这可关乎你兄弟的小命”丰彰祥玩笑又认真的说。
         “你别想哄我，柳家少王爷都和我讲了”
         “啊？他...他...嗨，我不就是为朋友做点事帮点小忙嘛，他老人家还能讲什么。是你想多了吧？”
         “做点事？这么讲，你们一直和那边藕断丝连？”
          “什么这边那边连不连的嘛，我就是做生意，和少王爷朋友有点接触罢了”
         “对了，还有柳家少王爷。他早就把家产捐出去了，你一定晓得，为什么不和我讲？你讲了，起码我们也照应照应吧”
         “他不许我讲...大哥，今天和你招呼一下，你以后再也不要打听少王爷的事。不要问，更不能外传。他和你讲了什么，那是对你天大的信任，你该记的记该忘的忘。千万千万”
        彰文见彰祥一反常态的和他讲话，便皱眉问他为什么。彰祥说，“他的事不是你我该晓得的，晓得多了，搞不好就是祸端”。彰文哪会轻易放手，便还是逼着问，丰彰祥被逼不过，也晓得彰文大哥明白轻重，便说：
          “告诉你一件事，少王爷被炸死的那位夫人，她在大学念书时就积极拥护共产党了”
        
        丈母娘和翠儿母女俩对拦圩的事根本不上心，丰铭义又气又急，他晓得纽法子扭转她们两个，却还是见天往十四佬家跑。不为别的，就是听十四佬讲拦圩。涂丕斌松口之后，丰彰德就开始筹划重启拦圩工程，但因合伙人还纽找到，请大师傅的事也不太顺当，以至于拖到农历四月初才硬着头皮找了两个挑工，先摆摆样子开了工。铭义想听十四佬讲拦圩的大小事情，虽然自家不能参与，起码也能咂滋味过过瘾。丰彰德晓得铭义有个大金元宝，晓得他的心思，可他却不能明着劝林寡妇，担心她误会，当然也晓得林寡妇不一定听他的。他很为铭义不平，为林寡妇的强势气恼，可想到铭义成家不易，毕竟是林寡妇给了他老婆，他老婆又给他生了儿子。儿子，比什么都强啊，受点委屈算得什么呢？唉，随铭义受着挨着吧，林寡妇年纪也这么大了，他出头日子是看得见的。
        丰铭义对这不穷不富不尴不尬的日子越过越泄气，他想过找九老爹或彰文大伯，请他们逼丈母娘同意拦圩。可一想不能这么做，万一两个长辈不答应帮他，他藏着的金元宝也就公开了。家里藏着这么大一个金元宝，还不被贼人盯住？俗话讲，只有做贼的心，纽守贼的眼，日夜提心吊胆那还是人过的日子么？再者讲了，如果丈母娘就是不听两个长辈的劝，长辈自然失了脸面，丈母娘也会怪罪他这个女婿。如此一来，他这个家就别想安生了。
        算了吧，等，等丈母娘哪天开了窍就好。
        日子就这么挨，虽然不如意，却也风平浪静，一家人平平和和的也很不错。哪知老天爷并不让铭义这样安稳，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猛不丁就祸从天降了。这天刚吃过早饭，忽听门外有人凶霸霸叫着丰铭义的名字。铭义应着，慌张跑到门口，就见两个当兵的提着qiang ，凶脸横眼睛的问：
         “你是丰铭义？”
         “是”
         “跟我们走一趟！”
         “走一趟？去...去哪里呀？”
         “啰嗦什么？我们营长和乡长在等着，快点快点！”
        丰铭义估计是要跟他们到兵营去，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兵的找麻烦是常事，怎么乡长也来了，心里便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丰铭义哦了一声就跟着当兵的走，不想翠儿却从门里哭着冲出来，死死拉住他不放。当兵的急了，嘴里叫着“一边去！”，手里的qiang 托便举起来。丰铭义生怕当兵的打翠儿，赶紧护住她说：
         “哭什么呀，去一趟就去一趟嘛，又不是纽去过兵营。我又纽犯法，一会子不就回来了？”
        丰铭义从两个当兵的态度上感觉到，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心里也是虚的。好在从日本鬼子到国军，他也经历了不少，怕虽怕，却还不至于像翠儿一样的没了魂。翠儿虽出身行伍人家，可哪里见过当兵的端qiang 挺刺对着她。之前受了日本鬼子的吓，现在又被两个当兵的吼着，便再也不敢吭声了，待丈夫跟着出了门，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丰铭义提心吊胆来到别墅兵营，却见丰彰祥也在这里，心里这才平稳了些。只见涂丕斌营长和本乡乡长分坐桌子两边的太师椅上，一把冷冰冰的手 *qiang 放在桌面上。图营长见丰铭义走着进来，便拍着手 * qiang 吼道：
         “嚯，娘的丰铭义你还是个共产党啊，老子还真小瞧你了。说吧，怎么参加新四军的，都干了些什么？”
        不等涂营长说下去，更没等丰铭义接茬，丰彰祥立马接话道：“涂长官可不能拿这事开玩笑。我们当年哪是参加新四军啊，那是丰铭诗和家里大人怄气，不想在家里待了，就拉着我们几个一起出去打流。那时候都年轻嘛，以为外面很好玩呢，哪晓得身上的钱用完才两天，我和铭义就受不了了。后来，你可能也听讲了，我和铭义就被我家老头给捉了回来。嗨呀，其实他不去捉，我两个也准备回来了。外面真不是人待的...”
         “诶，诶，我要你说了吗？！”涂营长指着丰铭义说：“他先说！”
        丰铭义一愣，两腿不自觉就暗暗筛起糠来。我的个妈，新四军共产党诶，讲出来还有命么？这顶大帽子压到头上，这狗日的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送啊。不能认，绝对不能认，一旦松了口小命就完蛋了。怎么办？怎么办？对，看彰祥这架势，不仅不认账，还不能发怂，脸上还得装出笑。腰挺起来，腿硬起来，到底也是和日本人对过枪炮的，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关了。怕死躲不过，拼了吧，死中求生。丰铭义想着，又见丰彰祥飘了他一眼，他就是再老实也领会了，便强装起轻松说：
         “是哦是哦，我饿了两天，都想跳江了，幸亏家栋小爹找到我们”
        涂营长狠瞪了丰彰祥一眼，又直直盯住丰铭义问：“你们两个回来了，还有几个呢？他们在哪个共党队伍里？”
        丰彰祥暗地一颤，担心这家伙已经抓到什么把柄，想强行插话却又不敢，又担心谎话多了和铭义对不上榫卯，只得紧紧盯住丰铭义看。
         “涂长官，你别嚇我，共产党哪个敢沾嘛，我们的脑瓜子又不是韭菜，割掉长不出来呀。你讲我们当过新四军？怎么可能呢。都晓得新四军过的日子比黄连还苦，我们有自在日子不过，皮作痒了去自找罪受啊？嘿嘿，我才不干呢”
        丰彰祥一听铭义这话，心里高兴得便落了一块大石头，心里笑，这小子也能油嘴滑舌了。他正要跟两句，却被乡长上来打断了说：
         “其实吧，就算参加了新四军共产党，你们两个也已经回来了，是吧？那就是好的呀，就说明觉悟了，主动脱离了共产党啊，国民政府还追究你们做什么？只是，嘿嘿，还有那几个人，是吧，还纽回来呢，还在共产党那里呀。你们要讲实话，不然...呵呵，都是本乡本土的，我就是想保你们，也难呐”
        好嘛，一个红脸一个花脸，配合得倒是很默契的。只是，丰彰祥和丰铭义晓得这事不能讲真话，任营长和乡长怎么劝怎么绕怎么发狠，他俩就是不松口。双方的太极拳又打了一会儿，涂营长就耐不住性子了，一拍桌子道：
         “说不说？不说实话是吧？来人，把这两个共产党给我捆起来，大刑伺候，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放！”
        两人被关进兵营的黑房间，两家人一下就掉了魂。见人被关起来，林寡妇和丰彰文便扶着颤巍巍的九老爹，跌跌撞撞来见涂营长。听卫兵说，涂营长被乡长请到鸿运大酒楼喝酒去了，三人又跌跌撞撞赶到鸿运大酒楼。涂营长和乡长正和一桌人猜拳行令，见丰家族长和丰家老长辈来了，晓得是为丰彰祥和丰铭义的事，便没了平日那样客气，更不让座。彰文见九爹丰学堂又急又气又尴尬，只得自己陪着笑脸上前，还纽讲话呢，就被乡长放下杯子拦住道：
         “二位是为丰彰祥丰铭义的事吧？这事是上峰传令下来的，我们也不好办呐。他们如果老老实实坦白了，我们也好向上面求个情不是？可是都犟得很呐，就是死咬着不松口，这叫我们有什么法子？涂营长，你讲是不是？”
         “给脸不要脸，明天就把他两个送进省城监狱！”涂营长狠狠撴了下酒杯说。
        丰彰文等人听讲要把两人送到省里，感觉这事果然有大麻烦，一时慌了神就哀求起来。无奈涂营长和乡长只是推脱，讲到后来脸上就露出厌烦了。九老爹见不是个事，只得和彰文、林寡妇回去想办法。讲是想办法，事情急上了头什么办法也想不出，除了唉声叹气就是叹气唉声，搞得林寡妇忍不住就啼泣起来。她哭了一会，忽然想起吴县长，便一拍大腿说：
         “嗨，有路子，赶紧找铭义小姨父！”
        丰彰德现在的心事都在拦圩造田上，当得知丰彰祥和丰铭义被关时，差不多全红石矶的人都晓得了。他放下手头的事，立即赶到九爹丰学堂家里，进门就问那两个人怎么样了。丰学堂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那个兵痞和乡长不放人呐。林亲家想到了吴县长，我叫你佳栋小佬去请义伢小姨父去了。唉，也不晓得有没有作用”
        丰佳栋是丰学堂儿子、丰彰祥老子，虽然五十出头了，但这事让他跑路还是很合适的。丰彰德听讲已经找人通县长的路子了，心里的焦急便平缓了些，忽然想到涂营长也在列，便狠狠拍了下前额道：
         “吐屁兵，图营长...吴县长是乡长上峰，应该起作用。还有队伍上的事，我这就去找一下涂营长，看看能不能给个转圆的法子”
        到这时为止，丰彰文和九老爹他们也只晓得拦圩得益于吴县长，却并不清楚是惊动了省里的大官才让“图营长”放手的，所以九老爹听彰德讲要去找图营长，便摇摇头说刚才已经找过了，一点站脚的地方都没给呀。
        事情紧急，丰彰德来不及解释了，一转身便出了门。图营长这顿酒喝得很是尽兴，酒后又被乡长请去快活了一通，待回到家门口时，丰彰德已经等他一个多时辰了。涂丕斌营长自从接到上司的上司手令后，因不清楚丰彰德到底和上司的上司什么关系，又不敢多问，所以对丰彰德也就刮眼相看、如见上司了。涂营长呼着酒气，一把将丰彰德拉进门，又是让座又是叫勤务兵沏茶，倒比对他老子还热情些。丰彰德心里有事，哪里喝得下茶，便开口一笑直扑笼统就问：
         “涂营长，我刚听讲我那侄子和一个兄弟被你捉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涂营长一下就愣怔了，到这时才想起这两人和丰彰德是丰家一家人！该死该死，怎么就忘记这一茬呢？他奶奶的这是捉鬼捉到钟馗头上了。他酒醒了，心也虚了，便赶紧向丰彰德说明事情缘由，说：“这是我们团长交代下来的，我也是没办法，也就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才没将这两个人今天押走。哦，乡长也清楚，他是奉了警察局长的命令”
       丰彰德不想多扯这些，便问涂营长有没有救人的法子，或是什么路子。涂营长见丰彰德逼着问，又不好推脱，更不好发脾气，勾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老兄啊，跟你也不说假话了，这事就是县警察局和我们团长找出来的。你...省里的大长官当然能压住团长，可是...这事牵连共产党啊......”
        “你是讲，这事只有找你们团长和警察局了？可我和他们都不认识呀，怎么找？”丰彰德说。
         “哦，嘿嘿，这个...你也是跑社会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见过？其实吧，也就是‘沈万三打死人，钱上的事’，他们几个出去还是日本人在的时候，陈年旧账，哪个还真管呀，只要...嘿嘿嘿”
        丰彰德心里一阵轻松，顿时就有了谱，便故意问怎么做才好。涂丕斌毕竟是行伍，做事说话直来直去，便说：“给钱呐，还能怎么的？不过，我也只能通到我们团长，至于警察局那边会不会拎着这事不放，那就不好说了”
        正说着，乡长领着丰佳栋急匆匆进来了。乡长见丰彰德在，尴尬的看了看涂营长。涂丕斌知道他的意思，手一挥说：
          “丰彰德丰老板是我老哥哥，你有事直接讲”
        原来，丰佳栋将事情告诉了铭义小姨父，铭义姨父就急得跳起来，一阵风去了乡公所，也不怕暴露亲戚关系了，立逼着乡长给县长老表打电话。吴县长果然是重情义的人，就立即找来警察局长问话，说“几个年轻人离家出走，这不是常有的事嘛，怎么就是参加了新四军共产党呢？”。现在的警察局长就是之前的民团团总，他早听说红石矶是个油水足的地方，既然抓住小辫子找到卖人头的由头，自然不会放过。可是县长开口为他们开脱，他又不能明的对着干，虽然心里有了一块石头，毕竟还没找到真凭实据啊。哼哈了会儿，局长也只得当着县长的面给乡长打电话，说：
          “放了吧放了吧。先放，以后有证据再捉不迟嘛”
        乡长把县长和局长的意思一说，涂营长就更没话可讲了，只是还碍着他的团长，便让一家出一百块大洋交上去作保，说：“我带钱找团长说情，话也好出口些。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吉人天相，一场泼天大祸终于用两百块大洋消弭了。只是，事情过了几天，涂营长和乡长又去找了另外那几家，硬逼着每家交五十块大洋作保才算罢了休。

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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