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睡稻草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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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来了，许多人家床上的被褥加厚了，特别是作为垫被的褥子。
      在省城读大学时，从农学院大门口走去芜湖路，总是看到梅山路上的稻香楼宾馆掩映在树木之中。每次路过就想；我从未闻到过稻香呀，然道真的有什么稻香吗？小时候秋天里，天天走在陈田田畈中，走在成熟的稻田中，拉稗草，割稻，打稻，晒稻草，收稻草，都闻不到稻子成熟的稻香味，又或许人小闻不到不注意到吧了。
      人饿了，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说吃到什么都是香的，但我说那是饿极了的味道。稻花那么小，花期那么短暂，真的没有什么词汇用来描述我看到的稻花香。稻穗那么短，稻粒那么小，真的没有产量形容粮食“丰收”后的稻谷香。又没有稻花香又没有稻谷香，那稻香来自哪里呢，但我确实真切闻过稻草的味道，而且不止一回。稻草的用处在小时眼里作用可大，可用来织草帘盖东西，打草鞋爬山上，搓稻绳梱秸秆，编稻索拧烟叶，稻草在冬天还能起到辅床保暖的作用。小时候都是奶奶帶我睡，我和奶奶睡在一个床上。那时被褥薄，垫被更薄，就用稻草来铺垫。从队里拉回来的稻草，稻杆脚上还有许多烂的，现在叫纹枯病的稻草。把稻草衣和烂杆脚扒光，再把园箕驮到晒场上，把稻草全放在园箕上打开，经过几个太阳的暴晒后再拣起来梱放在楼上。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 ，冬天似乎特别寒冷，在全家烘火的东厢房，夜晚也觉寒气逼人。十一月立冬小雪过后，那时火房里已经烘上火。先感觉用衣服压着的盖被不冷，但半夜垫被底下先冷上来。第二天，奶奶就把楼上稻草先晒晒，再辅在床板上，然后放上几件不能穿的破衣服，没有衣服的话就放上几条装化肥的破袋子盖在上面。上面再放许多中间都剩棉线有洞的破棉被，这是睡了十几年，四周拉扯变形的薄垫被，放上去凹凸不平，最后辅上一床打了很多补丁的被单。开始两天，这样的稻草床有些暖和，看起来床辅垫高高的软软的，一天一天过去，床越睡越塌，稻草就扁扁平平缩在一起了。也许少年天性顽劣，我倒在床上便只会呼呼睡去，火房里的冬天温暖气习，还有床头冬天碗橱里酸菜的余味，掩饰了稻草散发的味道。冬天天气晴天多，奶奶又撸稻草起来放太阳底下晒，又再铺上去。小时候就是跟着奶奶睡在这样的稻草床上长大的，与平常用来填猪牛栏的稻草一样，垫在我的身下一个冬季，不断的变冷变扁，不断的翻晒垫付过冬。
      没有想到，平常用来垫猪栏牛栏，还是耕牛的越冬饲料的稻草，却也给我垫上了，像生活中冬天的衣服一样，穿上就去不了，稻草床成了冬天里的依靠。上大学第一个寒假回来，父母亲要我和他们睡在西厢房。说火房烘火人多又吵，后面还有一句话说的就是：“我们床上刚铺了晒过的稻草，又软又暖和。”我当时想：铺了稻草的床会有这么大的好处，又有这么大吸引力嘛。一个人先上去睡的时候，脱了衣服上床的感觉还是那么冷，也没有感觉暖和。冬天的夜是寒冷的，冬天的床也像铁一样冰冷。不知是睡了几天之后，有天天晴，早上起床一吃早饭，就看到母亲把一床稻草一把卷起，又一把抱起来，全部撸放在旁边的晒场上晒。一园箕上都是铺的稻草，看起来一根根罗列着，仿佛摆在园箕上让稻草样子给人看的。母亲中午做事回家，翻晒了一次，和父亲说要多翻晒。傍晚太阳刚刚下山，母亲回来准备收稻草铺床，就看到：园箕上的稻草根根像长大长胖了一样，挤在园箕上放不下去了，根根之间你推开我我推开你，似乎像发馍一样蓬蓬松松盖在园箕上。从稻草中间看过去，根根发亮通透暴露，母亲抱了二抱才铺好在床上。也是上面盖了许多不能穿的衣服，再把一床破垫被盖上去，再铺起补丁的被单。被单又小，四周都盖不住，上面盖被又单薄又轻，也盖压不住。床看起来要沙发弹起一样，变高了许多，床上的稻草在床四周都有露馅，像呲牙咧嘴对人似的。
      夜晚，我又是先上床睡，父亲还在东厢房和村里的希烈哥金炉哥，围着火炉夜话，母亲还在做着我们四个孩子们的新鞋。我坐在西厢房床沿边，房间钨丝灯的灯火有点红，照到身边被子上边，照进我眼里有点矇，像是睡眼惺忪的样子。我看到一两根调皮的稻草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挑逗的样子像是做给我看，对我说：“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你，你今天上床，别压痛了我，不然你把我抽出来放一边吧。”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抽出稻草出来放一边，抽了一根帶出一根，我知道抽不尽了，只好把抽出来的几根稻草又塞进被褥下面去了。我坐上了床，从床边捱到床里，就听到一床上都有“吱吱、吱吱”的声音，都在跟着我响。我躺下来时，床上的声音还没有歇息。只觉满床都散发出稻草的草香味，草香味熏陶住了整个房间，也熏晕着我的头脑。全身缩进被窝中时，与床上薄薄的破垫被和被单还是镇压不住，身下的稻草仿佛穿过了被单，撩起皮肤痒痒的，像用东西豁我一样。身子上下到手到脚全身变暖和，使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温暖，这也让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不觉到了半夜，父母亲也躺在我的身边，床上更加温暖了，让我全身发热，自觉醒了过来，又像被他们说的话给惊醒了。父亲对在那头睡觉的妈妈说：“晒稻草垫床总管到几天，明天再晒点稻草放在那里，怕是天不好，要下雪了，用晒干的稻草轮流铺床，别冻着兴儿。”我听着父母亲的对话，内心更是不能平静，抑住不住发热的身子，更觉浑身发烫。坐了起来，又惊动了父母亲也都从被褥中抬着头问我做什么，叫我睡下，怕冻了我。其实我睡在稻草床上发热不停，这是一种怎样的热啊，是从内心迸发出来的一种无形的热量，热遍全身。父母亲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已经成年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了。我知道这是一种感动精神的力量，是父母亲给予我从未有过的感动力量，这种力量一有开始就直到现在。
      今天再也没有人睡稻草床了，但过去那种没有农药的稻花稻香味我真的闻到了。今年下半年，我参加了很多场农业部中绿华夏有机认证，水稻生产基地现埸检查，过程特别慎重。为了完成我作为检查员的现场检查任务，我想看到许多农场是不是真正按照水稻有机种植方式生产，稻杆上有纹枯病稻瘟病白叶枯病没有，有没有螟虫留下的足迹。想想小时候，父母亲他们在大集体生产队种植的水稻，都是队里的牛粪和各家各户的猪粪鸡粪，还有菜籽饼种植，有病虫害也不怎么防治，稻田里就是用石灰水波尔多液防治，这种传统生产方式正是真正的有机种植。摸着眼前有机方式生产现埸的水稻植株，内心不能平静，真想不到我又回到当初小时候一样的种植现场。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之中，用手托起眼前的稻穗，我真的闻到了从未闻到过的稻香味。这是一种成熟的韵味，一种幸福的味道。我想要是在稻花盛开的季节就来过，一定有花香味先吸引我，再闻到今天的稻香味，我将陶然在今天现场的稻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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