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晚上都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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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都是奶奶带着我睡，从妹妹出生的那时起，我就睡在奶奶的身边。
      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父母亲已在槽门边建了一所房屋，我就出生在这间屋里。奶奶带着我是睡在这间屋里东厢房，也是烘火房里。
      东厢房有一张五尺宽，二米长的老式床，厚厚的床丁（沿），其余三面都是用木板围着边，东南两边抵着东厢房二面墙壁，西边抵着东厢房与堂前的鼓皮，也就是现在人们说的隔断。东厢房的里面墙壁，三面粉刷灰白，沏墙的泥巴和砖都半裸露着，整块砖半块砖互相嵌入，缺缺凹凹，墙壁上落满了炉火灰，就像墙壁生了锈的那样颜色。东厢房南墙和鼓皮之间有条缝隙，正好通到堂前宝背的后门，缝隙中塞住许多废纸和破布，用以挡往外面的冷风渗进房中。冬天来了，夜晚更长，东厢房火炉边还围着很多人，父亲总是坐在靠槽门边的东面墙那边，与希烈哥金炉哥文明哥四五个大一点的人谈着白，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接着话，村子里几个小吧啦（小孩）子也围坐在火炉边。一盏昏暗发黄的钨丝灯悬在火炉上方，也吊挂在大家发黄的头发上面，照在各个腊：黄又饥瘦者的脸上，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奶奶总是坐在自己睡觉的床头床丁边，看着大家说话，不插一句话，更多的时候，我也是围坐在大人们中间，听着他们说话。遇到白天玩累了，火炉边的人说的话是我不想听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先爬上床，不脱衣先钻进被子下，让奶奶帮我脱衣脱裤，睡到床的最里面，也是和奶奶睡在一头。睡觉没有枕头，脱衣上床后，奶奶就用我的衣裤帮我垫着头部，我又用被子盖住头部，把头埋进被子和下面垫着的被单稻草之中。奶奶又坐在床丁的前面，就像床前的帘子给我挡着光，又为我挡着大家说话的声音。我就像躲避在奶奶身后的屏风里，不让人家看到我，让奶奶天天这样为我守护着。
      以前晚上都是煤油灯照明，每家都有一盏马灯，好几盏自制煤油灯。记得刚开始有电灯火的时候，那时还是村子里自已在水泵房发的电。晚上，村里各家各户电灯都开了，电灯火光线弱不怎么亮，村子里漆黑一片，到夜晚十点以后，村子里的发电员到水泵房把发电机关起来，全村都没有电（灯）火，更沉寂在一片漆黑之中。夜里村里人都走了，父母亲带着妹妹弟弟中的一人去西厢房睡觉去了。奶奶在他们走后，也从屋外把装尿的马屎桶，拿到我们睡觉的房间里来了，就放在床的另一头床边。床丁碗橱边桌子上也放上了一盒火柴和一盏没有灯罩的高脚煤油灯。夜深了，四周渐渐寂静下来，只有堂前宝背后面的鸡塞（窝）里，鸡公鸡婆间非要拥挤在一起扎成堆的“唧、唧”声，从缝隙中漏传进东厢房来。我往往被一泡尿惊醒，先喊“奶奶、奶奶”，开始的时候还说要污尿，以后奶奶知道我要起夜，一喊奶奶，奶奶就掀起被子下到床丁边，摸起床丁碗橱边桌子上的火柴，点着煤油灯。我从被子中慢慢捱到床丁边，奶奶用手牵着我下床丁，我还在夜晚的睡梦中，眼也不是睁得全开，房间里四周恍惚还是黑的，看不清四周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在周围。奶奶牵我到马屎桶边，帮我掀开马屎桶盖，帮我扯下裤子，让我自己把小GG拉出，朝着前面马屎桶污尿，污好以后帮我拉上裤子，又牵着我上床。仿佛夜晚我从床上到床下，又从床下到床上，都是闭着眼睛在起来一样，奶奶看到我钻进被褥中睡下了，就吹灭了灯，也上床睡下了。
      这样起夜的夜晚，我一直都是，也许是从小长大都有起夜的习惯，我都想起喊奶奶。那时刚进中学读书的时候，人不光年龄小，个子也特别小，长得特别白晰，许多初二初三的学生都喊我“奶尒”，意思是吃奶的孩子。奶奶不放心我到中学读书，更不放心我住宿到学校，叮嘱过与我一起上学的，比我大二岁的村子里男同学带着我。到学校的宿舍住下来，那时宿舍的床分上下铺，铺全部拼凑在一起，一排有十几米长，上面睡二十多个人，下面睡二十几个人。冬天冷大家挤在一起，我挤在大家中间，因为从小我就有起夜的习惯，半夜总要起来一次。一天晚上，要起来污尿，睡梦中不知身在何方，我在同学们中间坐起来喊：“奶奶、奶奶”，喊了很多声，没有人答应，有同学听到了，夜里不会理我。我以为还在家里和奶奶睡在一起，越喊越感觉不对，揉揉双眼，一看真不是。想着奶奶听到我喊话后，就给我点煤油灯，就牵我下床污尿，喊不到奶奶，也没人答应我，才知道是在学生宿舍的床上。那时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内心就想以后都是这样的夜晚怎么过下去，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想到去宿舍外面的顶头去污尿，一惊一吓之间，一泡尿早吓回去了。过了一会儿，犹豫中从同学们中间坐起来，从自已睡的头边，自己慢慢的偷偷的爬下床，半夜走过五十米路，来到宿舍的顶头沟边污尿。每晚起夜都特别害怕，读初中有一个星期了，像突然长大了一样，星期六回去还是和奶奶睡在一起，晚上起来污尿就不喊奶奶了，一个人下床上床，奶奶说我到外面读几天书长成大人了，直到上高中都是这样。
      上大学以后，奶奶分家一个人住在这间槽门边的老屋很多年，那时因为帮助家里建房，又自己结婚，生育女儿，一直忙着，去看奶奶的时候少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不在奶奶身边已很多年，奶奶喜欢村子里聋子和腊子生的女儿花红，这也许是奶奶心疼孩子，把花红当成自已的孙子我一样吧。开店忙了以后，接奶奶下来帮我带女儿，女儿小的时候，常常晚上也起夜。妻子因为白天开店没有休息，晚上都是我起床，奶奶也跟着我起来，帮助我把女儿的尿，换尿布，擦女儿屁股，有时候一晚两三次。由于我从小开始就有一次起夜的习惯，到后来一直还是这样，每天夜里都要起来一次，我往往好多次嘴里都差点喊声奶奶，在睡梦中就还以为睡在奶奶的身边，以为喊声奶奶，才放心的下床。全家搬到街上来住以后，有次一个人在家，在外喝了酒，因为酒兴，晚上睡得迟，中间被尿惊醒时，睡眼朦胧不辩在哪，眼前的家里，仿佛和在陈田村老屋旧地方睡着一样。起夜时还有些迷迷糊糊，还想着有奶奶为我点起煤油灯，牵我下床，又牵我走到马桶边，帮我扯下裤子，又提起裤子，又送我钻进被窝笼，再熄灯。
      从小与奶奶睡的那张床，白天晚上我都记得清楚，奶奶就是在这张床上走的。奶奶走的时候我正在从上海往回赶的路上，到家后听到妻子说奶奶不在了，我赶回家扒在先前奶奶坐在为我挡光挡声音的床丁边，哭了好长好长时间。我记起在这里夜晚的夜夜起夜，哭得更伤心。这是我最重最深的记忆，它像是从身体的四面八方立体包围过来一样，有时期有时间有床前有奶奶，那是一段少年时期，一个少年对奶奶的夜夜呼唤，一个孙儿对祖母深深的依恋。回到陈田，如果把心中的乡愁区分区别，那忆起起夜的乡愁是，是我最深最重的乡愁。

czk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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