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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乡愁
乡愁是童年的记忆， 乡愁是袅袅的炊烟， 乡愁是咯咯的鸡鸣， 乡愁是汪汪的狗吠， 乡愁是白洋河畔的巨幅天然画作， 乡愁让游子肝肠寸断， 回乡的愿望让游子忍住不死……
95岁的老爸，2022年12月16日被新冠，23日因引发中风被送安徽省立医院，各科检查会诊：中风致左边血栓不能吞咽、大白肺、心脏病、胆囊炎和胃病并发……因为不能吞咽要靠鼻饲进食，因小便失禁要插导尿管，还需要吸氧……
老爸神志始终很清醒，满满是乡愁乡恋，孜孜念念渴望回故乡。不睡觉的时候就念叨着“白洋”、“莲花塘”、”乌石”、“双塘”。白洋是老爸的生出地，村东头的山上长眠着他的父母和兄弟；塘花塘是父亲的爷爷的出生地，那里本支系的宗祠里有祖先和故人的竹牌子；乌石是父亲的第二故乡，父亲16时过继给族长吴玉珊，从放牛娃成为读书郎走出大山，尔后还当任过第一任团支部书记和剧团团长；双塘是父亲的外婆家，小时候给外婆家放牛多年与表兄弟们情同手足。
我的童年是在安庆度过的，记得家里总有贵池人来。当时老爸是一个企业负责人，在计划经济年代里，老爸以自己及人脉关系为故乡排忧解难，地区医院、造纸厂、农药厂等单位都有他的同学当领导。我就亲眼见过老爸为乌石村购买电机和水泵，为华岭方购买水管，还为许多老乡推销木炭卖小竹子。多个春节，都要全家来白洋，暑假里则让我回白洋和堂妹一起放牛打猪草。特别是2013年，老爸坚决地说服我放弃在北京建居室养老，要回老家来定居叶落归根。
十年来，老爸差不多每年都要回来两次，2020年92岁时暑期夏令营还来白洋当志愿者教国画，每天上午一站就是三个小时。
可是整个2022年全年，老爸都没能回来。清明、五一、暑假、都因为疫情不能来。国庆节时表妹有车来池州却是因为小妹生病无人陪同不能来。老爸喜欢和我微信视频，常常是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我外出活动（除了开会），必定要和老爸视频分享，齐山平天湖大小杏村、万罗山、莲花塘、乌石、东山、肖坑，至于我白洋的屋前屋后山山水水，老爸总是眼睛都不眨百看不厌。妹妹说好冬至要带老爸来池州。但我知道老爸的心思，是迫不及待地想回来，在12月13日乘便车想接他先来，但妹妹担心病毒不让我进门，说冬至一定去。然而第四天开始，妹妹全家就陆续阳了，老爸当然没能幸免。
老爸是非常自尊自立自强的人，每次来我这，早餐都是自己下厨房亲自做，哪里能接受插了许多管子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日子，是大家一致同意出院就到白洋，有着全体都去过春节的承诺，才忍住疼痛配合治疗。 然而，在池州某医院池当院长的表弟不赞成老爸来过春节，怕万一需要急诊时医院不上班……，我们就哄老爸说再养几天，过了年再去。老爸回白洋过年的希望破灭了，很痛苦，终于在大年三十凌晨，乘值班的小妹打盹时，挣扎着拔掉了管子……幸而被及时发现，立即接上了氧气管，其它管子要去医院接。弟弟妹妹全部围上来，说：到底还想不想去白洋？不想去就不用去医院……老爸说：去医院。 啊，白洋——故乡——白洋！一个神圣的地方，让一个被省立医院放弃的老人忍住不死，是我老爸要坚强地活下去的力量源泉！因为发音困难，老爸一些诉求都要借助纸笔。写得最多的两个字，是“白洋”！ 差不多住了快一个月在医院，4位弟弟妹妹日夜陪护，也学会了吸痰、喂药、配料喂食、翻身等等，出院回家了，购买了电动吸痰机，两台制氧机 护理床，等等。
老爸正月初五12:30,躺卧在救护车上，率众儿女从合肥到达白洋。让弟弟妹妹们不能接受的是，他们到达我大门口了，我竟然还没到家，还在路上死赶活赶地开车往家赶。说好合肥11点出发，怎么算也要两个多小时，所以我们认为下午一点以后才能到达。但我们没坐过长途救护车，不知道这车的厉害，一路上风驰电掣，闪烁着警示灯呼啸着警报——所有交通要道都会魔幻般放行。大年初二开始，阜阳阳光爱心公益协会一行二十多人陆续来池州团建并旅游，计划初五一早离开，但有一辆车出了问题，去找买机油再找修理工直到十点多才离开。我心急火燎但只能故作镇定微笑着直到送走远方来客。赶快收拾一下，再送池州的志愿者回城还打算买点东西。
我到家时，救护车已经门口等候了，见弟弟正在打开栓着的另外半扇大门。顾不上解释也顾上看一眼老爸，就去找人抬担架，正好邻居叶长青和章腊红在家，加上司机，我们将老爸抬上早已准备好的护理床。 老爸终于到家了！我清楚地记得担架一出救护车，老爸就睁大眼睛努力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关爱中心大厅舞台上的大红帷幕和新装的木板天花，看着院子上方新装露台和墙上的字画，看到屋满墙都挂满我精心挑选的老爸各个时期的国画代表作品满屋都是老爸的国画：千姿百态的牡丹和梅花，故乡的山水，记忆中的白洋塔，还有骏马奔腾（我老爸就是属马的），很满意，一会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到弟弟妹妹们将行李安顿好了，屋里只有我们姊妹5人时候，老爸醒来了，眼睛一睁就要起来，要纸笔，歪歪斜斜地写着“要起来”！老爸以为他回到白洋了，可以让我们搀扶着到处看看了。在合肥刚出院，老爸就想起来，弟弟妹妹哄他说现在要静养，等到白洋看看能不能好些再说吧。呵呵，我可怜的老爸，你现在怎么能起得来？且不说插了几根管子，因为脑梗中风左半身几乎没有知觉……
而我家弟弟妹妹，实际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遗像也放大好带上，来之前就问我，如果半路上去世，是回合肥还是去池州？我回答，一定是要来池州，如果因民俗不能进村，我们走白洋河畔的古徽道绕一圈子，也算到过白洋了……平安到达后，又有几个人预言，难以撑过一个星期。老爸身边始终最少有两个人，父亲神志一直非常清醒，猫儿进来他都能知道。我们姊妹5人加上侄儿建了一个群，在手机上里悄悄地商量着，做着各种准备，甚至毛巾和寿碗都买来了，甚至乌石吴氏宗亲会还来商量要举办仪式……
是村里卫生院的康医生救了老爸的命。他医术医德都很好，很多人从东至石台青阳来寻医问药，更不要说山里的桃坡乌石解放的村民。老康医生每天都上门来看望，搭搭脉，开些药，聊聊天。康医生是唯一对老爸有信心的医生，他说老爸的脉象很好，没有问题。开始时我们半信半疑以为这是在安慰老爸，因省立医院开的只有减轻痛苦的医嘱和药方。到后来发现真的是平安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康医生开了药让中药止痛，一再叮嘱，千万不能用吗啡之类副作用大的来止痛。此外他开了蛋白酶，还有针剂的B6、VC和参麦。省里医生说，胡闹啊，针剂怎么能口服？可农村卫生室老医生的方法救了我老爸的命啊！ 这么多天了，病痛折磨消耗太多，瘦成皮包骨头了，却难以补充——打点滴怕心脏难承受，鼻饲只能打婴儿米糊，掺一点奶粉，多打一点胆疼。试着加一点Va的补品，造成腹泻；加一点九华黄精，竟然大量生痰，差点送命……在我这里每天尽量用柴火大锅煮一餐饭，为能有点稠稠的米汤。
真正是一层皮包着骨头，总是说全身痛，浑身没有一点肉怎么能不痛。老爸的干女儿杨锦明老师，也是关门弟子跟老爸学画牡丹，她擅长保健按摩，只能按按脚底和头部，还有手上据说能缓解疼痛的穴位。
当然，应该还有其它综合因素。回到老家了，5个儿女膝下尽孝，亲友络绎来探望，心情要好许多。身在生养自己的古宅的废墟上建起的爱心基地，空气格外清新，太阳格外温暖，耳边是白洋母亲河在轻吟浅唱着千年古曲《摇篮曲》，凌晨开始就有公鸡报晓，白天有母鸡此起彼伏的“咯咯达”，还有河里鹅和河畔孔雀的引吭高歌……
老爸一到池州，弟弟妹妹就提醒我，不要发老爸的消息和照片到朋友圈，需要静养，不能人来人往影响休息。并且老爸是很注意形象的，现在这样子有损老爸的尊严。但是至尊好友还是都闻讯来看望。
乌石的老友吴琪琳夫妇，文化馆的研究员，一个书法家一个擅国画，彼此欣赏互为粉丝，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老爸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尽在指掌间；
乌石的宗亲会会长吴昌乐和吴铁生、老书记吴益好、老村长吴益欢、老邻居吴新民，也都来了，让老爸非常欣慰。他也是乌石的儿子，也是乌石的骄傲。过去曾经为乌石的建设发展做过贡献，现在为宗祠复建，向来节俭的老人捐赠了两万元现金，还有百余国画作品。 莲花塘的代表金根和益山等，两次来探望，带来老家乡亲的问候和祝福； 老爸最在乎的表弟双塘章氏保凯来了。老爸特别的多情善感，一直念念不忘他外婆家的几个表兄弟和表侄，年底我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时，老爸交给我一叠子正楷书写的手写稿，是回忆在双塘外婆家的难忘岁月。章氏表亲应该是老爸最想见的人了，但却是姗姗来迟，老爸有些生气，比划着说：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没我；
老爸最关心的侄女林娜，率两个妹妹和女儿来了。在我有生的68年里，老爸对兄弟一家的关爱，特别是对小我半岁侄女呵护有加，小时候我还常吃醋呢；
表妹桃红和金娣夫妇都来了，她们是我乌石小姑的女儿，老爸一直内疚在她们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关心和帮助过。只怨我小姑太自尊自重，穷死都不求人；
黄田的宗亲吴锡林夫妇来了。他们跟着孩子叫我姑，喜欢读我的文章，喜欢看老爸的画，是我们这里的老志愿者，夏令营忙不过来时，几次请他夫妇来帮厨，今天他告诉我，已多次为老爸念《心经》和《大悲咒》，恳求观世音菩萨加持；
白洋村里的亲友也多次来看望，农村里好像一个村里人都能扯上是亲戚，我可能永远也记不准确彼此的关系吧。堂侄俭保夫妇、对门的叶青夫妇、好友根呐老俩口、来宾老俩口等，都多次来看望，他们是老爸最牵挂的亲友。他们虽然也大都阳过也都是有基础病，但我白洋地广人稀天然氧吧，病毒被稀释了，染上也是“如同大感冒”；
好像无论是睡着还醒来，老爸都在思想或会客（可能也包括会见阴间的亲友）。老爸刚刚来白洋两天时，正巧家对门老爸儿时伙伴合肥的好友陈叔叔因新冠引发基础病去世，子女来老家布置灵堂做佛事至满七安葬，我们紧关大门想挡住鞭炮和佛号声，生怕被老爸察觉。其实老爸可能是知道的，可能已经见过他了。那也是一个乡愁满满的游子，以前在省政协任职，小老爸几岁，在合肥两家每年都要相聚几次，喝几杯小酒一口贵池乡音叙叙乡愁。那几天晚上，他都看窗外或门口，说：意薇（我妈）来了，我妈（奶奶）来，……都是另一世界的人 。弄得我们都很紧张和害怕。妹妹胆大，看看窗外说没有人哪里有人？！对老爸说，我们今后早晚都要去到那个世界去团圆，一万年都不分开，但现在你还要和跟我们在一起，没有你我们这个家就散了，你答应要活100岁的，…… 老爸同意了，要积极配合，要履行他的诺言，要至少活到100岁！
老爸身体很累 ，脑子却是从不休息。大电视机一直开着放中央4套，爱看新闻联播，国内外大事，革命历史故事片。一次我认错了历史人物，他立即更正清晰地吐出是“刘伯承”。要是讲不全就要求拿纸笔。弟弟吴雄最了解老爸，能将老爸右手悬空画在纸上字辨认无误，甚至刚写出第一个字就说出下文，老爸直点头。这天，老爸半倚着用右手比划，先是一个圆，又伸两个指头，再用食指点着我们在场的每个人。只有弟弟懂了，说大大是要我每人每天要保证吃两个蛋——老爸点头认可。弟弟介绍经验说，大大手势比划时，正好窗外有生蛋母鸡在“咯咯大”的报喜呢。
还有一次，老爸在纸上写，“我小外公的”“最小的”“小孙子”“在池州”“交警队”“（略）”“要开慢”，我们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老爸为何写这些，又是弟弟猜对了，原来昨天晚上我收到信息某路口违章，担心分不够扣，老爸也一直在为我发愁呢，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帮我的人。但以后注意遵守交规开慢点。老爸直点头。真让我感动得热泪滚滚，也让我深深的羞愧，我95岁的老爸这个样子了，还在为女儿操心；
转眼来池州已经半个多月了，康医生说老爸的脉象非常好，过了这一关慢慢调理，能自己吞咽不用吸痰就好了，中风和大白肺是需要慢慢康复的，胆囊和胃病也是老毛病，平时多注意。我们姊妹商量，赶紧回合肥，争取住进医院，争取制订积极的治疗方案，争取早日康复。
2月10日是正月二十，上午12点，送老爸来白洋的救护车又来了。临上车前，老爸给前来送行的邻居根呐连比划带叙说，见对方没明白，又要来纸笔，写着“白洋好，发展快”……弟弟急了，司机在催了，说这干嘛？但我理解我老爸，这是老爸的肺腑之言！身边既没有干部也没有媒体，老爸真真正正是爱祖国爱家乡！长住这里的人不一定能体会能感觉，归乡的游子才是在用情用心甚至用生命来关心和爱护家乡的山山水水，每一片树叶每一株小草……
临开车前，我上车俯身亲亲老爸干瘦的额头、脸颊、鼻子和下巴，大声说：好些就回来，能坐了能咽口水了，我去接，我们再也不离开白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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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0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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