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记

15385367202

       我工作的单位门前就是实验小学，每次看到许多学生快快乐乐的样子，就想起自已上小学读书那会的事情。
       陈田小学就在自己出生的村子里，是占用一个古老陈家祠堂建起来的，院门前两边有用石头雕刻的两个大石鼓。小时候看到的祠堂，就有着百年历史的建筑了，祠堂二楼的正前面和左前面是宽大的走廊，右面是通向楼上二米宽的楼梯。
      祠堂做小学以后，楼梯下面用一块板隔着，摆着男生们上学解急用的两只粪桶，左边走廊下是用许多块砖，四五块板围着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进去的地方，也是放着为女生用的两只粪桶。写啊写中，我仿佛回到了打打闹闹的上小学时候。男生抬男生污尿的尿桶，女生抬女生污的尿桶，都倒去黄老师菜地。一楼两边教室的中间有个大厅，厅后半部是一米宽的土台面，不够五寸高的土台面，总是潮湿济济的，没有干燥过，被学生们跑来跑去，踩得响来响去滋滋声不断。祠堂前面三面，是用二米不到的高墙，围起来的二百多平方的大院，学校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出学校院墙门往前走几步路，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池塘，后来为了响应毛主席的“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号召，就改成跳远的地方了。再往右前面，就是村子里的大池塘。据说每个村子都有这样的大池塘，小学读书喜欢去池塘边，就为了洗早上来写大字的毛笔：毛笔字写好了，昨天毛笔上有墨汁，还僵硬在那里，笔毛收缩在一起，笔头笔尖化不开。左右东西两边教室，东边是民办老师教的一二年级教室，民办老师就是陈田大队里请来的老师，走马灯的换来换去，有先前来的知识青年教过我们，也有自已生产队的，最后是乌株树会剃头的陈松林老师。右边是公办的黄老师教室，教三四五年级，黄老师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诗贵”。东西教室都是几个年纪一起上课，上好一个年级的课，让做作业，再上另一个年级的课。我那时大都是玩的多，上课读书的时间少，从三年级开始也没看到什么课本发给我，都跟着黄老师拿着的书在朗读，还有就是在大字本上，拿掉毛的毛笔天天描红，写毛笔字。
      小时候特别玩皮，没有心事念书，静不下心来，陈田村里每个地方都爬上过。冬天晚上也不早睡觉，喜欢坐在大人们中间听他们谈白说话。听老年人讲自已过去的事情，父亲就讲一些怕人的故事让我听。那时读祠堂小学的楼上摆着许多村里老年人建造好的棺材，有十几两十口之多，我起初的时候与同学还敢上去玩，看到那些东西并不怕。直到有一次，冬天在家里的火炉边，父亲说起小时候他想不到读书，但在去陈家祠堂（解放后改小学）楼下看到的一件事，说是过去有一年冬天傍晚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到祠堂去玩，玩到傍晚，忘记回家吃饭，就看到从祠堂右面楼梯上走下一个穿着白衣白裤白鞋的白娘子，身子稀瘦的，头后披着薄薄头纱，身上又披着大白长纱，手上拿着白手巾，摇摇摆摆一脚一脚走下楼梯，人像要倒掉似的。那个白娘子也不和他说话，经直走下楼梯到地面。到父亲身边站了一会，父亲又看到头发也长长白白的，一身白花花的，非常吓人。父亲说他站着不敢动，也不敢说一句话，看着白娘子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到祠堂里转了一圈，站在大走廊下往祠堂外到处看看望望，看到没什么人，就看到父亲一个小孩子，也没有讲一句话，嘴角动了一下，像笑不笑，就马上收起了嘴。又慢慢走上楼去，那个白披纱拖下好几个台阶长。父亲说他那时人小不知道害怕，最后跟在白娘子后面看她转来转去，只知道好奇。说这些话的时候，让人听了很害怕，记得就是在夜晚我不想去睡觉的时候，与围火炉边男人们淡起的。我一个小孩子听着，后来问伙伴们听到这个故事没有，都说没听到他们父辈谈起。想不到父亲只是说给他自己儿子听的，再看到村里后来发生的老人们死了，村里男人们都从学校二楼抬下棺材，以及把死人装进棺材的事情时，就再也不敢上学校二楼在棺材边玩躲猫猫的戏法了，再后来，一个人先来学校的教室都怕了。
      那时念小学读不到什么书，学校就是好玩的地方。开始上学，书包里就是本子和笔，上学只学简单的加减乘除法。足球也有，但脚上踢的足球很小，没有现在的足球大，踢不过墙。在学校里只有乒乓球打，一张乒乓球球桌面有好几条缝隙，起初中间没有球网，只有用砖头中间隔开，摆在祠堂小学的正中厅只能斜放着，因为祠堂中间长度不够，就是乒乓球桌一只脚还搭在一米宽的土台之上。天晴还好，后墙有两个方方一尺的窗子有光线过来，下雨天几乎没有光线进来，祠堂里漆黑一片也照样打球。乡里要开展乒乓球比赛，为了找到好点的地方，又不能放到院子里日晒雨淋，就把乒乓球桌子搬到祠堂门外，直接横放在坐廊下面祠堂门口的地方，正好借上楼梯口的地方有点退路。听到父亲说的白娘子的话后，小时候就当真有白娘子，想爬爬楼，玩玩捉迷藏戏法，这下好了，不敢上楼躲躲藏藏了。学校的楼上从此不敢上去了，就是老师布置了任务，也是上去了就赶快下来，和同学们上楼，也是第一个撒了腿的往下跑。后来上高中去了，回到村里来学校玩，也还想起教室楼上走下白娘子的事。只是到以后上大学，村小学搬到村下首牛栏的地方重建去了，祠堂恢复了原来的属性，归于陈姓祭祀祖宗堂之用。后来屋顶塌陷院墙倒塌多处，我就再也没有跨进院门口的两个石鼓中间一步，走进院里和祠堂中去了。后来知道，父亲讲白娘子故事的目的，是想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让我收住玩皮的心，教育我无论在世上任何地方，都有欢乐，也有恐惧，不要乐而忘返。我从一路成长后的经历体会到，一个人不要高兴到不知天高地厚，要懂得乐极生悲物极必反的道理。
      如今祠堂小学已经破败不堪，当初喧嚣不断打闹不歇爬上爬下的学校，不见了昔日孩子时的欢乐，只剩门口两个石鼓冷冰冰地蹬在那里对望着，守护着残缺遗迹。仿佛过去发生过什么，和它什么关系也没有，但什么它都看得清清楚楚。看似记不起任何祠堂故事，愣在那儿的石鼓，但都睁眼盯着“看你们把祠堂怎么样”。原本的石鼓，在我小时的眼里，就是一个十足的两块石头，现在想来，只有它不动声色面对祠堂变迁，自身记录下祠堂——学校——倒塌祠堂的历史，也瞅见曾经我儿时读书的许多经历和许多故事，它是我今天看到的被风风雨雨摧打的不朽的石头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