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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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齿一边疼，有好长时间了，去医院看过后，拍两张片子后医生要拔，我决定不拔，现在只能靠一边咀嚼。
      是过去家庭创业时期，又遇春节生意忙，与妻子常常误了吃饭时间，没有吃正餐时，就吃买的冻米搪稻花糖当饭吃，糖屑落在牙缝隙，那两年一年拔去一个靠里面板牙，现在想想不该那么早，就拔掉牙。
      自己牙疼也就老是想起，给母亲装假牙的事情，母亲的上下两付假牙都是我给装上的，记得是在研究所工作，全家还住在研究所的时候，母亲刚到六十岁。那时母亲喜欢来我家里玩，一玩呆好多天，在妻子面前从不拘谨怎么做，做什么，做的不好，母亲虽然未老，但上下牙齿已经掉了好多个。从研究所的家到街上汽车站有两公里路，母亲来来回回都要乘车。一次回家，母亲回去上我的自行车从车上滑下来，把上面残存的三棵牙齿碰松了两个，还流出了血，当天就去医院牙科，开药保守治疗。从这以后，我有次回陈田乡下，母亲在我面前说吃饭不好吃，牙不好。听到母亲告诉我的话，再看母亲嘴里上下牙齿都掉下很多，到第二次母亲到我家来玩的时候，就带母亲去了医院牙科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说了，先不管下边牙齿，对上面牙齿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给妈妈掉牙齿的地方补上假牙，再就是把上面的牙一次拔一个，等慢慢拔完了，再把母亲上面的牙齿全装上。医生问母亲，我也问母亲，母亲回陈田乡下又问当医生的弟弟，都说不知道怎么做。我自作主张，告诉医生，先把母亲嘴巴里上面牙床上，三个不好的牙齿，还有残存在牙床的牙齿都拔完，再装上假牙。我最后把这话也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我的话，一个下半年，过一段时间，母亲就到我这里来，每次来都带她去医院拔牙，最后把上牙床断牙烂牙剩余牙都拔完了。医生决定制作全副假牙模型后，让我等通知，叫母亲慢慢等着。母亲装牙齿前后在我研究所家里呆很长时间，我送妈妈去医院，医生先取印模，模型取完后，母亲就回去了。医生再设计假牙方案，然后送去加工，制作活动牙齿后，我去医院问医生好没好，假牙制好了，我又回到陈田乡下，接母亲下来再试戴，看是否适合，如果不合适，慢慢研磨直到合适为止。前前后后到医院装假牙不知去了多少次，花了很多时间，那个时间，家里二弟弟媳都在家，母亲去石台城里我家，也没有顾虑，离家走得开。上面假牙制作好以后，母亲很高兴，吃东西比以前好多了，一些硬点食物也能吃了。
      母亲装上面假牙，我还在研究所上班，那时往街上跑还骑着自行车，妻子开店上下班也骑着自行车。母亲坐车从陈田自己上车，下车就在店里等着，我常常去店里接母亲回研究所的家，母亲也常常在妻子店里上车回陈田家。想起小时候，全家过年做点糖都放在奶奶处，奶奶和母亲婆媳常闹矛盾，父亲知道母亲做事饿，过年把各种做的糖就分一点，让母亲一个人放在箱里锁着保存，免得我们小孩看到拿着吃。我总是看到过母亲做事饿了回来，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吃一块糖充填一下，就又去地里干活。我告诉妻子说：母亲过去在生产队做农活，比陈田村任何人做得苦，一个人苦做，为了家里，没有一天歇息，家里米又是不够吃，没有人吃得饱，母亲吃不饱饿得慌，没有什么充饥的，就是过年父亲让母亲自己留的一点糖。妻子听了我的话，喜欢给母亲买各种糖点心带回去吃。小时候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把糖给我吃，长大了才知母亲的苦。也许是母亲年轻时牙好，想吃糖没有多少糖吃，后来母亲老了，没有牙齿想吃糖，就喜欢我买给她甜的东西吃，这也许是母亲潜意思留有的，是记忆深处存在的回味。我和妻子不管讲了吃糖许多不好的话，他还是喜欢吃糖，我想孝顺她，就顺着她的心意，买了许多各样糖，母亲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母亲的牙齿掉得很早，刚到六十岁时，上面牙齿只剩三个，我就给她装了上假牙。后来没有几年，我已经到街上农业局上班了，上班忙了，但从家里去陈田方便了，去医院不需要骑自行车来来回回了。过年回家，母亲又说下面的牙齿老了不好了，我说再给你装下面牙吧。心里总想：母亲年轻时吃了很多苦，那时有牙齿，生产队里就我家最穷，母亲做事苦做，累得慌，很饿没有东西吃，现在年纪大了，不能有的吃，想不到吃，一定要把母亲上下假牙全装好，让她吃任何东西才好，即使只是偿偿也有味道。弟媳他们都到浙江外面开饭店去了，家里就母亲一个人，又年近七十岁，年纪大了，高血压还有轻微脑梗，乘汽车一个人下来不行。我每隔一个星期天，最多二个星期天，就回乡下陈田一次，接母亲来石台。就这样，母亲又经常到石台来，来一次，我带她到县医院去，先从慢慢拔掉下面牙床的烂牙开始，下来一次拔一个牙。再在我的家里住几天，等口腔里没有血了，肿块消除了，再回到陈田，没有伤口了，回家休养半个月。我与医院里牙科医生打招呼，又回去接母亲下来，等着下一次拔牙，一连下来五个多月。经过半年精心的拔牙前准备，母亲又装上了下面全付假牙。
      上下假牙都装好后，母亲吃饭香了，什么饭菜都能吃了，在我跟前总说比人家假牙装得好。许多过去大集体时有点吃的却没吃足的东西，现在变得恨不得天天都想吃得到，这是母亲潜意识中残存的记忆。去乡下卖卤菜的人，母亲看到了自己买，就想吃卤猪肉，我时时买很多卤肉带回去，大母舅说母亲脑梗要多吃鱼肉，少吃猪肉，尤其是猪肥肉，母亲就喜欢吃卤猪头肉。我跟母亲说，过去家里可怜，油水不够，没有肉吃，想吃肥肉，现在人老了，牙齿装上了，可以改做多吃筋肉了，以后肥肉少吃。假牙戴上了，母亲每天卸下洗洗，什么都能够吃了。母亲喜欢吃栗子，不论是板栗毛栗，糖炒栗子过后又香又甜又软又酥，还有种过去的味道，这也是母亲年轻时想吃吃不足的果子。买回来的许多过去没见过吃的东西，再也不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尤其对像苹果一样大的李子（进口品种）情有独钟。我理解母亲，李子过去在陈田叫苦李，我家只有三棵树，病虫害严重，年年只挂几十个果，母亲种菜地拣在地上烂着的吃，过去又苦又涩的李子没有吃够，看到现在大大的李子，母亲挂在嘴边讲，说别的东西不要就要李子。那种李子味道又是母亲潜意识中就有的新鲜水果味道，其实李子的味道何偿不是我潜意识中也有的。
      母亲最后生病住院，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上下两付假牙全部拿下来了，两边腮落下去，嘴瘪下去了，母亲多天不吃不喝，只靠吊水维持着生命。遵照医生的嘱咐，上下假牙不能再戴上去，是为了嘴里的痰容易吐出来，不能堵着喉咙喘气。母亲一生不善言语，即使是后来十多年一个人在陈田生活，我一个人照顾左右，她对亲戚外人从不讲我对她做过什么，但我给她装的假牙，却是她啧啧称赞最多的。母亲的上假牙，有二十多年，下面假牙有十几年，上下装的假牙伴随着母亲的下半生，这是母亲在陈田村里最自豪的方面。许多陈田老人没装假牙，吃不好东西，她到处说我给她装的假牙好，比她的俩个弟弟（母舅）装的假牙还好，许多东西都能吃到。我每年到背屋拜年，两个母舅和舅母也说我做得好，让母亲吃东西有香味。《大戴礼记·主言》：“上敬老则下益孝，上顺齿则下益悌。”顺齿，谓尊敬年长者，顺的字典释义中有：“前后一致：使整齐、有条理。”又有顺应着老人之意。从不能很好吃饭菜开始，顺从母亲安装假牙（古代不能装），吃想吃的，这是更好的孝顺啊，礼记中的意思应该由此而来。乡愁是我看到母亲的回味回归，乡愁是我们不忘做过的不让母亲遗憾的回味。我们老了，是不是也有遇到小时候没有吃到的东西，或是没有吃够的，现在特别想吃，当然，现在的人听我这样说不相信。

许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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