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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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离开我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我最不能忘记的，是父亲年过花甲后，心惊胆小看我的眼神。
      父亲后期住二次医院，其中最后一次离上一次住院，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同样的都是肺部疾病，两次住的都是县人民医院三楼内科病房，只是两次病情大不相同。
      从病房的房间里，父亲躺的病床上，都能看到本楼层的医护室和医生办公室。我常从父亲的病房走出来后，看到有医生在办公室，就走去向他们询问，以便掌握父亲的病况。住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父亲的脚浮肿还是没有消去，医生告诉我父亲的病因是不光肺部有疾病，就是肾脏功能也衰竭了，父亲每天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只有吸氧才能维持呼吸。父亲可能知道自已的身体状况不好，腿一个月也不能消肿，很想从我口中问到情况，又怕我知道不会全告诉他，因此，我每次走出门外，在与医生和护士交流时，他总是用尽力气，用双手撑在病床上向门外张望，希望听到我与医生说的话，最少能看到我与医生交流的脸色。我与医生几次交流过后，回头看一眼父亲的病房，总是与父亲的目光对视，那知第一次看到父亲朝我这边张望以后，我没想那么多，后来，我每次到医生办公室，回身都与父亲眼光对视。看到父亲惊心躲闪谎乱，怕被我发现的眼光，那眼光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好想知道自己病的怎么样，但怕我瞒着他，担心我这个儿子不尽力全告诉他，父亲慌乱的眼光神情至今让我不能忘记。
      从我上大学以来，父亲的慢性支气管炎到冬季里就复发，冬天寒假里回来，有那几年，分田到户以后，家里条件好多了。父亲过年特别高兴，看到我上大学后寒假回家，每年熬糖做豆腐杀猪都亲自去做，晚上总是与我有说不完的话，那段时光是我与父亲最亲和最融洽的。父亲看我的目光柔和，亲近，疼爱，是我从小到大以来最亲切的。大学毕业以后，为了做柿子树那间房，我还没成家，几乎天天骑车回陈田乡下陪家人，天天与父亲谈话到深夜。父亲与我平近交流，深邃的目光里透露出信任和满足，是那么富有自信，他肯定高兴，他引以为傲的，是培养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后来，他感到我坚持和妻子春莲在一起，反对无法后，知道他再也无法改变我了，从此在他的目光中我看出了先是无奈，再就是任由不管，最后是放下，开始了对我和儿媳的相信和放心。我成家以后，父亲的老慢支病就这样到冬天老是患起，身体越来越差。那时，奶奶到研究所帮我带女儿，女儿又开始读书，店里起初生意又不怎么样，没有给父亲买最好的营养品，得到更好的营养。父亲疾病后来越来越严重了，后期第一次生病住院出院后，在我那时还住在研究所的院子房里蹲了一个多月，上半年好得快，就又想回去了，看到我和妻子整天忙里忙外，怕影响我们小家庭。我是多么希望父亲回家后，身体好起来，慢慢坚强起来。
      从小因为奶奶的庇护，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不听父亲话，父亲怒我不争气，是什么时候起？父亲的目光变得看我，如此小心翼翼了，如此谨慎小心了。父亲生病住院（前后不知住几次院），又回陈田后，我带着妻子时时回来看他，不知是看到妻子，父亲想起以前反对她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现在生病住院，都靠我们，依赖我们，巴望我们时时回来看望他，还有最小弟弟读书要靠我们帮助。一次冬天里，我发现父亲说话不再那么有力气，那么有精神面对我说话，父亲看我也似乎不再直视，少了许多自信，多出了一丝退却。过了年，父亲老慢支又犯了，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陈田看望他，谈过很长时间的话了，我说上东司（厕所）去，父亲紧跟我后面来，我不知道，等进了东司门，发现父亲跟在后面也进来上东司。我没想到父亲有事跟过来，告诉我在妻子面前不敢讲的话，我一一记在心里，就是想要我照顾在石台高中读书的小弟弟，要我像当初我上高中，寄宿在爷爷家里一样，让小弟弟全部在我身边生活，吃住都在我家里。我告诉父亲，在大家面前说出来，妻子也会答应的，我记住父亲的话，回来和妻子说，妻子完全答应。小弟弟在高中读书期间，有两年吃住都在我们一起，上大学我倾其所有，送他上学，把许多钱给他读书。特别是有一年，那时在研究所一年到头做食用菌菌种和菌袋，考核考勤出工的补助费，过年全部一次发到手，有六佰多，我转手寄给在武汉读大学的小弟弟。那时结婚后好几年全家什么都没有买，没给奶奶买什么，全家在开店创业初期。
      回想过往，一个严格严历，父爱如山，到严慈并重，亲切和蔼，又到小心翼翼的父亲面貌慢慢清晰出现，逐渐呈现给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常在别人面前说，我见了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每次看到父亲的不怒而威，威风凛凛的眼光，早已吓的不见人影。有时父亲忍无可忍，怒目圆睁，手上黄烟筒随手就打，没找到打我的东西之前，我拔腿就跑，来不及跑，父亲的拔栗子（用四指屈起扣人）就上头了，还不敢哭。只好跑到外面躲起来不敢回家，白天躲到村外面河边箬叶丛的地方，晚上回到村里，在不住人的房子里藏起来。奶奶找我回家后往往在夜里，就先领我到老屋的灶前，吃为我准备的饭菜，等父亲不在家里才敢回屋，自己从来不敢回家，饿一晚上也不回，总是奶奶怕饿坏了自己的孙子，到处找。第二天还是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就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是低着头，只有等那天父亲喊我帮忙做事，才敢走近父亲的身边。我心里总想：我不读书，我不怕做事，你总不会责怪我吧，没想到，父亲的心里只想要我读书。在石台中学爷爷家寄宿以后，一次寒假回家，我个人要求搬离大家住的槽门边老屋，要奶奶陪伴我，到更老的一间屋子里读书以后，我开始慢慢变得用心读书了。自此以后，那个威严，盛气吓人，发怒发火的父亲形象没有了。父亲一生的目光潜移默化教育了我，从父亲的目光视线里见证了一个父辈，为了后代的成长长大，从中年老年，气愤苦恼酸楚无奈，一路辛酸的历程。
      有奶奶从小到大无微不至爱我照顾我的辛勤付出，有从成人到成家见证到父亲的深邃目光感动，让我懂得更丰富的爱。想起小时候到成家以后，我见过的父亲眼光：从最初的严历，到亲切，慢慢变弱，再到小心翼翼，避开着在我和妻子面前，说想说的话。父亲目光由强变弱，由灼热变柔和，退出了赤光，最后只剩下微弱模糊的视线。就像阴晴多变的天，即使电闪雷鸣暴雨以后，那怕太阳不见了，隐身到云雾里，日光没了，也使我感受风雨过后光的温暖。也像妻子吸引我进入的摄影世界一样，物质受光的作用而起化学变化的现象，亦指照相胶片相纸等感触光线而起的变化。父亲是光，我像那感光胶片感光相纸的人，父爱一生的光，照耀我前半生不断改变向前。今天的我不屈不挠，知己知彼，知冷知热，懂得取舍，知道进退，有一颗报答感恩的心，以及充满爱的性格，这是感受父亲目光教导深深影响的结果。这是父亲目光留给我的深深惆怅，是父亲逝世留下给予我的愁绪，忘也忘不掉的乡愁。

zhangxunla

写的真好

陆子倫

父爱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