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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最后的日子过的很苦，苦得让我现在想起来还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她一生坎坷悲苦，最终还遭遇疾病的折磨，丢下我们无依无靠的儿女含恨而去。母亲经历的苦难和折磨，实在是难以用语言表达。
那是一九六四年的上半年，我在城关小学上五年级的时候，一天中午放学回家，走在九华街快到贵池县敬老院那段路上，突然觉得天昏地转，身上背的书包和一把算盘此时也变得无比沉重，两只脚如同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勉强回到家里，又呕吐起来，倒在床上发起烧。母亲慌忙到池州镇医院请来了蒋玉堂医生，他是老贵池城里有名的看儿科的医生，经他诊断我患的是脑膜炎，需要住院治疗，否则性命不保。
人们都说：“祸不单行”，这句话在我们家是彻底的应验了。两年前，我的弟弟也曾患过这种可怕的疾病。上天如此不公，竟然这样持强凌弱，总是把不幸和苦难毫不留情地强加在弱者的身上。父亲离开后，家中所有的重担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已经心力交瘁，如今又火上浇油，瘦弱的身躯怎能忍受。母亲背我去了县医院，交了几块钱的押金，医院同意先救人。我在住院期间，都是母亲在医院日以继夜的照顾，有天中午，母亲吃姐姐从家里送来的饭菜，饭后，突然呕吐不止，将吃下去的饭菜全部吐出来，当时并末在意，以为是饭吃快了，都没有当回事。
经过 一个星期的治疗，我转危为安，脑膜炎是大脑里的疾病，即使治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不是变成痴呆，就是手脚会留下残疾，所幸的是我和弟弟得脑膜炎后，经过治疗并未留下后遗症。出院要交钱结账，可是家里买米的钱都无处着落，哪还有钱交医疗费。趁着夜色，母亲带着我偷偷地溜出了县医院。过了几天，县医院还派人找到街道居委会到我家要医疗费，看到我家一贫如洗，连坐的板凳都没有，知道我家实在是穷，同意欠的医疗费暂时挂账，等以后有钱再交。
我的病好了，可是母亲的病却越来越严重，刚开始，吃过饭隔三差五地吐一次，后来变成经常性的呕吐。大哥带母亲到县医院照镜子，才知道母亲患上了食道癌，就是老辈人口中说的“隔食病”。那时候的医院对治疗癌症还是束手无策，即便能治，我们家怎能付得起那么昂贵的医疗费。
母亲得病，姨母说：“千不该万不该跑到元四章家迁爷爷的坟，老坟不宜迁，对下人不利，这下子古话应验了！”母亲去元四章迁坟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对于爷爷，我出生时他已经去世了，对于他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江苏南京人，是个“望闻问切的老中医，在街头行医的郎中。从母亲口中听到一些关于“跑鬼子反”的事情，日本人占领池州城，爷爷和我的父母从城里躲到了元四章家，庆幸的是家里的几个人逃过一劫，只有爷爷死在了元四章并安葬在那里。
二十年后的一九六四年，元四章村有人带信来说：“爷爷的坟塌了，要李家的后人去重新迁葬。”此时，我的父亲在六二年因饥饿患浮肿病已经去世，我唯一的叔叔也早于我父亲离开了人世，而且他一直是孤身一人。这个为爷爷迁坟的重任又不可推卸地落在我母亲的身上。母亲临行前，姨母一再叮嘱：“农村俗话说切莫迁坟，十迁九败，不能带孩子们去，迁老坟容易死人。”母亲只能只身一人去元四章为爷爷迁坟。一语成谶，后来母亲真的患上了不治之症。
两天后，是母亲返程回家的时候，那天下午学校包场看电影，电影的名字是《老水手长的故事》，心里一直惦记着母亲，虽然分开才两天，却一直想着她。散场之后我急匆匆赶回家，就想见到母亲。母亲躲在吴家老屋一截断墙的后面，让家里人告诉我“你妈妈今天没有回来”，我的心如同掉进了冷水盆里，冰凉冰凉，说不出的沮丧。母亲从断墙后看见我难过的样子，笑着跑出来搂着我说：“逗你的，还当真啦！”我也破涕而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看到母亲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听母亲说：“爷爷的坟墓已经迁葬好，在村子里农民家里搞了祭祀用的饭菜，在坟墓前祭拜时还烧了纸钱，迁坟时，看到爷爷的坟墓里还有一窝蜂子。”也听别人说过迁坟时有大蛇藏在墓穴里，总之在老坟里都有些希奇古怪的东西。母亲只身一人去乡村为爷爷迁坟，爷爷坟墓里的蜂子并没有为母亲带来好运，反而招致恶运缠身。
自从母亲查出患了“隔食病”，因为无钱医治，只有在家拖着病体，捱一天算一天，状况越来越恶劣，刚开始还能喝点稀饭和稀糊之类的流质食物，到后来连水都不能喝了……。
不久听说郭西街有个姓王的也得了这种病，他是我小学一个女同学的父亲，因为她家里的经济条件好些，父亲做了开刀手术，切除了癌变的患处后，还能吃点稀粥和面条，并且生命还可以延长三、五年。人们都说钱买不来命，但我觉得有钱一定能够延续生命，我们家就是穷，连借贷都无门，才不得不看着妈妈在家等死，而一筹莫展，泪眼滂沱……。
可怜我家那时候实在是太苦了，三年大饥荒的时候，父亲刚出囹圄，又遭遇饥饿之灾，患浮肿病死在了孝肃街的“浮肿病救治所”，家里没有了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就像老外婆说的那样：“一群小鱼秧子，以后怎么活啊！”，全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身上,母亲为人家倒“马桶”、洗衣服，到湖场摘野菜，到山上砍茅柴，拼着命聊以度日，母亲光顾着我们，自已吃不饱穿不暖，瘦弱的身躯怎堪如此重负，积劳成疾也是在所难免的啊！
母亲患病后的日子很苦，苦得到现在还让我一想起来就泪流满面，真的是难以言表的苦痛，母亲烧好了饭菜，看着我们吃，而她自己却连尝一口咸淡都不能哦，心里想吃而又不能吃的感觉是怎样的折磨人！到后来不能再让母亲为我们烧锅做饭了，十几岁的姐姐替代了母亲做家务活，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也能过得轻松点。
母亲为了我们这个家，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片刻的歇息，如今重病在身，来日无多了。我的姨母，母亲的姐姐接母亲去她家住两天，熬点汤水给重病的母亲调理一下身体。姨父是教私塾的，家住在桃花山老酒厂旁边，有三间土墙的草屋，六十年代初还有几十个学生在他私塾里读书，六五年之后私塾停办，一生都是当先生的姨父改行拉板车，成了像“骆驼祥子”一样手搞嘴吃的板车夫。
母亲姓包，和姨母俩人都是从观前祠堂包家嫁到城里的，姨母家的日子过得比我家要好很多，除了姨父能教几十个学生有点收入，更重要的是她家孩子不多，只有表哥一个人。而我家弟兄姐妹六、七个，父亲又去世的早，因此苦了我母亲一个人。病入膏肓的母亲不能吃不能喝，在姨母家住了两天，母亲牵着我和弟弟离开了姨母家，这是最后的离别，此后母亲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我们携手走过楼山街，走过郭西街，走过市心街，回到吴家老宅，这是我们和母亲最后相携着走过池城的这几条老街，这里有母亲多少回忆，多少破灭了的梦想和希望……
母亲临终的时候我和弟弟不在她的身边，因为家里面住的地方太小，母亲又生了重病，我和弟弟都在姨母家借宿，家中都由哥哥和姐姐照顾母亲。在病痛的折磨中，深夜母亲油尽灯枯含恨而去。第二天，天明时我回到家中，母亲已经躺在门板上，脸上盖着条白毛巾，阴阳两隔，再也看不见母亲的音容笑貌了，我顿时悲痛欲绝，豪淘大哭起来，伤心的样子让周围的邻居无不动容，跟着我也掉下了伤感的眼泪……。
母亲的丧事也是极其简单，有钱人家的老人故去，都要睡棺材，甚至是十二圆的大棺材。那时候我们家哪里有钱为母亲买棺材，记得父亲去世时把家里的四块床铺板钉成简陋的棺材，才让老父亲入土为安的。如今又用什么来收敛母亲，幸好，那年二哥已经到郭西街的油漆铺当学徒，油漆铺子直属池州镇综合加工厂，店铺里油漆好的棺木出售，当然不是十二圆的大棺材，是用厚木板钉出来的像棺材形状，油漆好后勉强看得过去，主要是价格便宜，只要四十九块五，就是这点钱还拿不出来，要在二哥以后的工资里扣除。母亲从农村嫁到城里，和我的父亲在一起打拼，凭着父亲经商的能力和他吃苦耐劳，对人和善可亲，才有了自己的家业，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但祸从天降，终被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和这个家抛进了苦难的深渊……。
出殡前，给母亲收敛入棺的时候，我给母亲“起水”，这是个古老的殡葬习俗，就是跟随土公撑把伞到附近的井里扔点零钱，打点井水回来给母亲洗脸，当土公掀开盖在母亲脸上的白毛巾，一张瘦得皮包骨的脸庞呈现在我的眼前，也永远地深深烙印在心头，痛彻心扉的我哽咽着无法为母亲洗脸，土公握着我的手完成了这一项必须完成的习俗。出殡的时候，母亲没有遗像，她这一生也许从来没有照过像，只有父亲还留有一张遗像，一直保存至今。我和弟弟捧着一个唯一的花圈，那还是二哥学徒的油漆铺子里的几个老师傅送的，走出“秀山门”走过“坡儿上”在二里半亭旁边，在父亲的坟茔里将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了一起。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十三岁，也就是这年我读完小学，此后再也没有进过学堂门。那时候我常常想，为什么这么多苦难对我家是如此的“眷顾”，即使遭逢不幸，也无处哭诉，真的是，难道天公还拑恨口，不许长吁短叹一两声。当我古稀之年的时候常常想起母亲，想起母亲最后的日子，只能用文字表达我的思念，写过《梦里依稀慈母泪》、《此生难忘是母亲》来祭奠母亲，清明在即，又含泪写下《母亲最后的日子》以慰她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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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5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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